凤楼“翠荷”小雅间,是在后院二楼。
朱远山和岑小五随着春兰曲径通幽一般来到后院,拾级而上,沿途不见一人,但朱远山却感到身上一个劲儿发紧,看看岑小五,也是脸色严峻,但也还坦然,凤楼是什么地方,他俩心里清楚得很。
推门而入,看到的是两个宽实的背影,站在哪里望着窗外说话,听见门响,其中一人转过身来,出乎意料的竟然是安情总局局长梁景,另外一人负手而立,静静地看向窗外,并没有回过头来,但那个背影是如此熟悉,又如此给人一种威压,怪不得一路走来浑身紧张。
朱远山心里噗通噗通直跳,岑小五也是浑身低着头不敢直视,因为他们都猜到了那个让他们感到巨大压力的背影是谁。
“朱远山,你的差事还算办得不错。”那人转过身来,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他们面前,朱远山和岑小五急忙趋前揖礼道:“朱远山、岑小五参见陛下。”
赵构笑道:“坐吧,叫我九爷就行。我这次回来,并没有张扬,还是想私底下看一看,你等也不要声张就是。有些话不方便到衙门里去,这个地方也算僻静,我也是好久没有来过了,王大家的酒好,大家不妨吃一杯。”
说话间,春兰已经拎着食盒走了进来,把菜肴一道道摆上来,自然都是凤楼的招牌菜,一道“野凫争暖”就足以让朱远山垂涎欲滴,这是凤楼的头牌菜,只有贵客来临才有的,不是有钱就能吃到。
酒自然是首品中的“红一品”,任谁推门进来,也只能认为这是朋友小聚,只不过规格不低罢了。
赵构率先落座,梁景左手作陪,赵构一指右手,说道:“朱总管坐这里。小五对面倒酒。”岑小五乐呵呵地抓过酒壶,笑道:“这差事,我喜欢。”
“大家近日辛苦了,先喝一杯润润嗓子,吃两口垫垫肚子。”
正是晌午时分,赵构一说,朱远山还真觉得有点饿了。对赵构,朱远山是怀有深深的敬畏之心,敬者,为国为民;畏者,手段够硬。在赵构面前,朱远山一点小心思也不敢有,有些紧张,反倒是不如岑小五坦然自如。
现在被赵构安排参加这个饭局,也表明将其纳入真正的权利核心,当成心腹培养,这才是朱远山诚惶诚恐的原因。
自己是赵桓一手提拔起来的,是跟着赵桓的老人,现在却反过来要对付自己的旧主,这在别人眼里就是不忠不义。但是,赵构又是大宋官家、宋国军事枢密院使、宋军大帅,代表着大宋王朝的正统,自己万不能与之作对。自己处境和身份都很敏感和尴尬,却不知赵构如何看待自己。
朱远山能吃是出了名的,体型魁梧壮硕,看这几道菜,还真对自己的胃口,朱远山笑道:“九爷,我可是有点饿了,您别笑话我。”
“这桌子菜,都是给你点的,特意嘱咐他们足量足份,你放开吃。”赵构指着满桌子热气腾腾的菜肴说道。
“朱胖子,九爷知道你肚量大,我家娘子说了,你来了,想吃什么,管够。”梁景在一旁打着哈哈说道。
朱远山肥嘟嘟的一张脸上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儿,笑道:“那我不谢你,回头谢王大家才是。”说话间,下箸如飞,一盘“水晶肘”已经吞到肚子里,风卷残云一般,眨眼之间,“野凫争暖”连个鸭掌也没有剩下。
看得赵构“咦”地惊呼一声,惊叹道:“都说你能吃,还真能吃,这……这就进肚子啦?”
朱远山一脸“贱嘻嘻”地笑道:“九爷当面,我不好意思放开。”
岑小五笑道:“死胖子,说你胖,你还真喘。”
朱远山回头笑道:“小五,你可真没有一点眼力劲儿,来点稀的顺顺。”
“滋儿”一声,一杯红一品下肚,指着酒杯说道。
席上众人哈哈大笑,气氛倒是平和下来。梁景和岑小五也是争先恐后,赵构只是笑呵呵看着他们,心里满是欣慰之情。能在自己跟前放开的,就等于敞开了心扉掏心窝子,自己心里也就有底了。
今天的这顿饭,其实就是一种试探,主要是朱远山。依着赵构的态度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但依着梁景安情总局的程序,这个环节是必须有的。朱远山的角色正好是介于安情总局和顺福宫之间,为了不打草惊蛇,需要朱远山出面打理面上的一些事情,但是要让他知道赵构处理此事的原则和底牌,那就必须经过测试。
前面的几件事情,包括朱皇后、戚小玉等联系朱远山,都是梁景在暗中布置,朱琏见到邢秉懿,向邢秉懿求救,邢秉懿只好请示梁景,梁景见机行事,才有了前面的布局。
现在来看,朱远山虽然是赵桓跟前的老人,但自打上次邢秉懿皇后的事件之后,朱远山的做事中规中矩,进退有度,对邢秉懿可谓忠心耿耿,也可以说是邢秉懿皇后署理后宫最大的帮手。有邢秉懿皇后的好话,朱远山才能得以顺利晋见赵构,这次见面,基本上就为朱远山彻底定了调子,朱远山人精一般,前前后后联想起来,不乘现在表忠心,更待何时?
其实,表忠心有很多方式,不一定只有信誓旦旦。比如,在赵构面前展现自己最自然最贴近生活的一面。朱远山能吃是出了名的,如果这个时候扭扭捏捏,反倒是不妥,不如率性如真,如果能让赵构骂几句,那就妥妥的了。
“朱胖子,吃相这么难看,你饿死鬼转世啊?”赵构看着桌上的几盘菜风卷残云一般都进了朱远山的肚子,他们几个手里举着筷子,连一点机会也没有,忍不住笑骂道。
朱远山心里一热,一激动,还真差点噎住。急忙吞下去,用毛巾擦擦嘴,笑道:“九爷,咱小时候进晋王府伺候,后来跟着师父学艺,就长了个吃货样,多亏养得起,要是一般人家,早就让我这张嘴吃穷了。”
他夹起盘子里最后一个肉丸子扔到嘴里,不见嘴动就进了肚子,继而笑道:“九爷赏我的这份差事,我最称心如意,不为别的,就为能吃起来方便,有啥好吃的,先紧着贵人们,剩下的咱也能沾沾光,把自己的五脏庙填饱了,做事才有一膀子力气。九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赵构也笑了,朱远山不惜自抖丑事,直言自己会时不时小小贪污一下,过过嘴瘾,属于大错不犯,小错不断,这就是朱远山的聪明之处,该是自己表明态度了。
赵构笑道:“梁景,给这吃货再上一席,免得这死胖子私底下说九爷小气,跟着干活吃不饱。吃饱了,咱们谈正事。”
朱远山一颗心,噗通一声放在肚子里。方才吃了那么多东西,不如这句话顶事,这才感觉肚子里有了一点东西。
朱远山和岑小五接到的命令是,弄清楚顺福词社接下来的文会具体的时间,剩下的事情,不用他们操心。
今天突然赵桓召见朱远山,让朱远山有些摸不着头脑。赵桓虽然对自己依旧是旧臣看待,但也能看出赵桓有点戒备之心。这次紧急召见,却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朱远山急冲冲走进顺福宫,来到琼华殿,这是赵桓召见下属旧臣的地方,在顺福宫的西北,环境幽静,位置偏僻,是一处小花园。
朱远山在小黄门引领下,来到琼华殿,只见殿内赵桓来回踱步,显得坐立不安,见朱远山进来,脸色一沉呵斥道:“朱远山,你越老越糊涂了,差事怎么做的?”
朱远山一愣,并没有急于解释,只是上前一步搀扶住赵桓,陪着笑脸说道:“大家不必气恼,远山做错了什么,只管打骂就是,莫要气坏了身子。”搀扶着赵桓坐了下来。
看到朱远山恭恭敬敬的样子,赵桓气消了些,嘴里“哼”的一声,说道:“朱远山,我让你给宣广司李清捎话,让他来一下,怎么到今天还不见人影?你捎过去话了没有?”
“看您说的,都递了两次话了,衙门和家里都去了。不过李副司使没有见到,听衙门里人讲,说是和赵司长去大名府了。”朱远山陪着小心说道。
赵桓有些不吃底,不过李清上次倒是说过这件差事,大名府学院有一批学员的毕业仪式,邀请了赵司长,作为第一副手,李清是要作陪的。
如果仅仅是李清也就罢了,怎么成实好几天了不见来,倒是托人捎了信儿,说是顺福词社的新办公地方解决了,这几天正在忙活新址的修葺一事,也是不能照面,这才让赵桓心里没底。
何栗、孙傅、王宗濋等人身份扎眼,不能频繁出入顺福宫,这个倒是不能怪朱远山,因为这是皇后的旨意,禁卫军都是内卫部队,只听皇后和内务部吴福的,说不让进就是不能进,因为没有腰符和特别通行证,这可不是朱远山刻意刁难。
看到赵桓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朱皇后暗地里叹气,对赵桓又是恨又是急。恨他看不清形势,做这些螳臂当车的傻事,急的是自己就感觉到一张大网向顺福宫撒了下来,可怜赵桓蒙在鼓里却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