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大声地打扰别人的酒兴,实际上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但如果是熟人老朋友则无妨。
但赵构在这里可没有什么熟悉的老朋友,那会是谁在这里即兴吟诵呢?
张悫起身离座,缓步而出,看着院中三人,开口说道:“贵客冒昧打扰我家主人雅致,似乎不妥吧?”
“哈哈哈,老人家有礼了。”当先一人揖礼,又说道:“还请贵上莫要生气,小弟也是杯中之人,老远就闻到如此酒香,想想这龙王庙一池浅水,怎会有如此俊杰?定是有贵人移步前来,我平生三大爱好,爱交朋友,爱好喝酒,爱好美人,其中,当属最爱这杯中之物,故而忘怀肆情,还请贵主人谅解。有心攀交,不知唐突与否?”
话说得很是客气,但言语之下,却有些跋扈。定是平时高高在上惯了,自诩有几分薄面,在这个地面上,是个人都要礼敬三分。
张悫有些恼怒,连续在自己曾经的地盘上有人滋事,自己的面子如何撂的下。正想下去看看这是何方神仙,却听里面赵构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老管家,请客人进来吧,既来就是客,莫要失礼才是。”
张悫侧身伸手,说道:“我家主人有请。”
来人也是揖礼,笑道:“如此多谢了。”
说完,拾级而上,居然一点不客气,张悫随后跟随,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如此“识抬举”。
进门之后,屋子里只有赵构一人,小玉已经搀扶着端木冬雪回去了,赵构身后站着龙四一人,脸色阴沉沉望着从外面进来的三人,目光如刀。
这三人顿时感觉到身上冷森森凉飕飕的,虽然是在屋里,火盆熊熊,但这股子寒气却是彻骨浸髓之寒,当先一人抬眼看了一眼龙四,却和赵构拱手揖礼道:“兄台勿怪,只是这酒瘾上来,把持不住,倒让二位见笑了。”
赵构灯下细观此人,约有三十岁左右年纪,颌下倒是一副好须,短而密,修理得整整齐齐,眉浓眼亮,面色红润,鼻子阔挺,面相倒也不俗。只不过印堂发灰,眼角上挑,鼻头青筋若隐若现,是有血光之兆。
此人略微客气,在赵构下首坐了,张悫一旁相陪,另外两人则站在来人身后,明显是保镖身份。
赵构道:“不敢请教尊姓台甫?”
“不敢当,在下姓朱,名文,草字和甫,一向在这龙王庙上讨生活。”
赵构笑了,自己没有找上门,这倒是倒赶着上来了。
“来者是客,和甫先生不必客气,小四,给和甫先生倒酒。”
龙四上前,并没有持壶,单掌贴着酒壶,脸上不动声色,只见一股酒柱从壶嘴射出,不偏不倚,正好注入朱文面前的酒杯之中,不洒不溢,略带热乎气。
这一手露出来,朱文和身后两人的脸色都是剧变,这份功力,可是少有,关键是龙四看上去轻轻松松,毫不费力,一滴酒也没有洒出去,还带着热乎气儿,一名下人,居然是世上少有的高手,这个主人是何方神圣?
看到几个人脸色的变化,赵构心里也是偷着乐,龙四略施手段,就让这几个人脸色大变,这个下马威,使得好,回去好好夸奖龙四一番。
朱文急忙揖礼道:“不敢有劳。请教先生如何称呼?”
“我姓赵,排行老九,同行都尊一声九爷,实在是愧不敢当。东京人氏,开的是商行的买卖。”
朱文拱手道:“赵九爷,失敬失敬。不过东京城干买卖的商行,那就数得上通达商行,不知……?”
“那算是我家一位尚能说得上话的亲戚,挂靠在人家羽翼之下,混口饭吃而已,小商铺,实在是不值一提。”赵构倒是显得云淡风轻的样子。
朱文端起酒杯,冲赵构道:“在下来的唐突,又盛蒙款待,荣幸之至,借花献佛,敬九爷一杯,祝您生意兴隆,财源广进。”说完,一饮而尽。
赵构略微抿了抿酒杯,说道:“我不善饮酒,老管家还能喝几口,就有劳老管家陪您多喝几杯。既是相逢,便是缘分,和甫先生不要拘谨,酒是要喝好的。”
这次朱文不敢再托大,亲自执壶,先给赵构斟酒,然后是张悫,最后才给自己倒满,再次端起酒杯说道:“赵九爷一表人才,定非常人,我也是有幸得遇高人,方才实在是唐突各位,这么,我自罚一杯。”说完,又是一饮而尽,还朝两人亮亮杯底。
再次斟满酒,朱文站起身,对赵构揖礼道:“九爷大度好客,朱某荣幸之至。这杯酒,祝九爷万事大顺。夜已深,不好叨扰,多谢九爷的酒,就此别过。”还是一饮而尽后,恭恭敬敬将酒杯放下,再次揖礼后,缓缓退出屋子,带着手下,径直离去。
赵构让张悫关上屋门,再次落座之后,让龙四撤去酒具碗筷,重新布上,给张悫斟满酒,倒是把张悫唬的连忙说:“哟,九爷,可不敢当。”赵构笑道:“诚伯公,你知道朱文这个人吗?”
张悫遥遥头,说道:“魏县朱家,只是龙王庙镇这里为最,但这个朱文,以前却未曾听说。朱家自打上次被清理之后,已经彻底退出官场。至于是不是转投商界,也未可知,毕竟朱家家族甚大,既然官场无望,现在朝廷鼓励经商,以朱家的底蕴,在商界打拼出一片天地,也很有可能。”
赵构点点头,说道:“遵纪守法,我们鼓励。但要是为非作歹,非法垄断,甚至有一些暴力行为,那就需要斩草除根,除恶务尽。我看,这个范承掌柜的怕是有些难言之隐,不妨请他前来一叙,说不定会知道一些背后的事情。”
说完,冲龙四说道:“小四,去请一下范掌柜的,就说我请他喝酒。”
龙四闪身出去,张悫却说道:“我看这个范承比他爹精明,说不定顾忌什么,又不敢确定咱们的身份,怕是有些话也不敢说。”
赵构笑道:“只要我们真心要得到,有什么得不到!他既然是精明人,自然知道什么是利益和机会,就看他抓住抓不住。咱们和老掌柜有缘分,老掌柜为人厚道,做买卖讲信用,也算是帮帮老朋友。”
俩人说着话,听见院子里已经传来声音:“哎呦,四爷,可不敢当。这么晚了,还打搅九爷休息,有什么话,您老吩咐就是了,要说请,您是我们的金主,应该我们请的……”
说着话,龙四一掀棉帘,搓着手的范掌柜带着一身寒气进了屋子,看见赵构和张悫,先是揖礼,然后将屋子里的火盆把弄得旺盛一点,笑着说道:“夜深了,寒气重,莫要冻着几位。”
一看就是伺候人的好手,赵构忽然想起了吴福,在相州,也是冬天,此情此景和其相似。
“范掌柜的请坐,深夜无眠,张公好酒,我是不胜酒力,烦请掌柜的过来说说话,拉拉家长,好在是在夜里,不会耽误掌柜的买卖吧?”赵构笑呵呵地打着招呼,请范承坐下。
依然是龙四执壶倒酒,这次倒是规规矩矩的地将酒杯斟满,二香酒早已泡温,酒香更是淳厚,范承闻了闻,一脸陶醉的样子,说道:“这个酒,还是两年前在大名府凤楼喝到过,好酒。”说完,端起酒杯,冲赵构敬道:“我敬官人。”
赵构举杯说道:“好说,范掌柜客气,深夜叨扰,我敬范掌柜。”
俩人相视一笑,满饮一杯。这次,赵构想亲手执壶倒酒,却被张悫抢先一步执壶在手,说道:“东家、范掌柜,您二位喝,我伺候着。”
他可不敢让赵构亲自倒酒,于理不合,范掌柜也承受不起。
赵构看到范承酒到杯干,就知道这也是喜好杯中之物的性情中人,给张悫使了一个眼色,张悫自然心领神会,给范承倒满酒,举起酒杯说道:“我们与你家有缘,上次承蒙照顾,在这里感谢范老爷子,也祝老人家身体康健。”
提到父亲,范承急忙站起还礼,道:“家父无碍,承蒙二位惦记,范承替家父谢过二位高义。”也是一口闷。
赵构示意倒酒,举杯说道:“我看范掌柜倒也豪爽,也喜好这口?”
范承笑道:“范某不才,无心仕途,此间西市客栈,到我这里,历经范家五代,我是恋旧,不忍祖上基业在我手里败落,要想打理好,哪一方的神仙也是不敢得罪的,所以这杯中之物,也算是一种手段吧。”
赵构点点头,心里在想,这个范承,倒是圆滑,加上精明,西市客栈既然传承五代人,肯定是百年以上老店,按理说应该是最红火的客栈,怎么看起来不像呢?
赵构举杯道:“范掌柜,既然和贵号有缘,也敬重老掌柜。我呢,在东京城也算小有名号,和通达商行的关系也还说得过去,如果将这二香酒放到你这里做代理,你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