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黎明时分,两辆绝影车悄然出了西市客栈,上了官道,向南而去。
一路上,赵构和端木冬雪坐在车里,小玉在一旁伺候着火炉,车里没有一点烟熏气,都顺着车后面一根铁皮管子排了出去,车里面很暖和。
赵构靠在软塌上小寐,昨晚上几乎一夜没睡,现在趁着赶路眯一会儿。端木冬雪和小玉昨晚上倒是一个好觉到天亮,现在正精神着,但看见赵构略显疲惫的样子,俩人都没有说话,只有车轱辘单调的碾过道路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张悫留在了西市客栈,李渭已经开始行动,张悫留下来帮衬一下,毕竟在大名府,张悫算是熟悉情况的,大多数的府衙知县,他都了解情况。
杨易的斗木獬小队给了李渭,赵构依旧带着龙四小组这五个人,加上冬雪和小玉,顺着官道,前往马家铺。
一路平安,到了马家铺,已是巳时末刻,时交午时初刻了。
村口那棵大槐树依旧还在,就像一位老人,舒展着干秃秃的枯枝,像是张开的双臂,遒劲有力地迎接着远方的客人。
村口的道路修得甚是平整结实,两旁栽植着不少杨树垂柳,只是隆冬季节,光秃秃的,些许背阴的地方,树枝上还挑挂着几枝残雪,倒也有些书画气息。
赵构被龙四叫醒,伸了一个懒腰,说道:“这个觉儿睡得好,冬雪,小玉,咱们下去走走。”
几人下了车,步行前往马老铁的“马家铁匠铺”,一路上,倒有不少孩童在村口玩耍,看见他们,却也不怕生人,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稚嫩的声音问道:“阿叔,你们是谁家的亲戚?”
赵构笑了,亲切地回答道:“小朋友,我们来找马家铁匠铺的马老爹。”
小男孩笑了,冲后面大喊道:“大丫姐,是你家的亲戚。”
随着小男孩的喊叫,一名十来岁的小女孩,拎着一个篮子跑着过来,没有看见赵构,却看见了身后的端木冬雪,先是一愣,随即高兴地扑过来叫道:“是大姐姐,大姐姐,真的是你吗?”
原来,初到马家铺冬雪,冬雪递给小丫头一把榛子,这让小丫头记忆深刻,虽然过了几年,但还是一眼就认出这是当年给了自己一把好吃的的大姐姐。
端木冬雪俯下身子,亲切地将小女孩搂在怀里,看着她冻得红扑扑的小脸,心疼说道:“这么冷的天,你跑出来做啥?”
“阿爹的腿伤了,爷爷让我去胡先生家拿草药。”小丫头拎着篮子说道。
“你阿爹的腿怎么受的伤啊?”赵构接过篮子,和冬雪拉着大丫的手,一边走一边随意问道。
“是让坏人打的。”大丫愤愤的说道。
“哦,你怎么知道的啊?”
“是二毛哥哥悄悄告诉我的,大伯伯要去给阿爹报仇,爷爷不让,说大伯伯打不过他们?阿叔,你能打过这些坏人吗?”
“大丫放心,阿叔这次来,就是帮你爹打这些坏人的。”赵构拍着胸脯说道。
“可是五伯伯和六伯伯却说,那些坏蛋不好惹,爷爷也说等阿爹的腿好了再说。”大丫一脸天真的样子,让赵构心里一阵心疼。
他一把抱起大丫,边走边说:“不用等,阿叔来了,就交给阿叔来办,阿叔也很厉害哟。”
后面端木冬雪和小玉跟着,龙四和手下则牵着马,赶着车紧随其后,向村西头的马家铁匠铺走去。
刚看见门口的辘轳井和大门口依旧随风飘荡的“马家铁匠铺”的幌子,就见大门口闪出一名妇人,白色的棉褙子套在身上,丝毫不显臃肿,反倒是显得利利索索,脚下却是一双半高腰的羊皮暖靴,脸上一副焦急的神色,看见大丫被一人抱着向这里走来,身后还跟着男男女女好几个人,再看抱着大丫的那个男人,妇人顿时愣住了。
“是马家二嫂吧,还认不认得我?”赵构放下大丫,笑眯眯地说道。
“您、哎呦,您是……”苗翠姑怎么也没有想到,出来找大丫,却碰上了赵构,这个昔日的九王爷、如今的大宋帝国的皇帝陛下,就这么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家门口。
“还是叫我九爷吧。”赵构依旧笑呵呵的,像是回到自己家中一样。
“苗翠姑见过九爷,九爷金安。”苗翠姑急忙万福,急忙从赵构手里接过篮子递给大丫,对她说道:“大丫,快去告诉爷爷,有贵客。”
大丫蹦蹦跳跳地跑进院子,稚嫩的童声响了起来:“爷爷,爷爷,九爷来了,九爷来了。”
随着叫声,上房的棉帘挑起,马老铁的身影闪了出来,身后紧跟着三名男子,其中一人赵构认识,是马大郎,其余两人,模样和马大郎极为相似,应该是马老铁的另外两个儿子,马五郎和马六郎。
马老铁同样先是一愣,继而浑身像是着了一把火,把内心的那股严寒驱散得无影无踪。
抢先几步,带着三个儿子深深揖礼道:“不知九爷驾到,马老铁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赵构伸手相搀,笑道:“不速之客,多有打扰,马老铁不会不欢迎吧?”
马老铁急忙说道:“九爷说笑了,您是请也请不来的贵客,光临寒舍,这是我马家祖上有德,欢迎之至,欢迎之至啊!”
看见赵构身后的端木冬雪,马老铁急忙施礼:“马老铁见过……”一时不知道如何称呼了。
端木冬雪笑道:“马老爹,您叫我雪儿就行,咱们可是老朋友了。”
马老铁涨红了脸,激动地说道:“那如何使得,见过雪儿夫人。”
又急忙给赵构引见自己的几个孩子,马家老大马福自然是熟知,另外小五马财和小六马腾,赵构却是第一次见,马老铁八个儿子,老二马二郎不幸被天魁阁杀手杀害,老三马寿和老四马喜半途夭折,现在小七马跃又被打折了腿。这其间固然有天灾,也有人祸,马老铁都咬着牙扛了过来,是一条倔强不认输的汉子。
赵构和众人一一相见揖礼,劲力内敛,全然没有一丝一毫官家、大帅的样子,倒像是出门日久的孩子回到家中一般亲切。
进到屋中,却没有看见小七,赵构道:“小七呢?”
马老铁说道:“小七在后院养伤,这不,两个哥哥这两天在家,想要商议一个法子,这个龙王庙大集榷场司为非作歹、恶意伤人,肆意收敛财物,已经引起公愤。我们商量着,要去县衙一趟,见见这个父母官,看看如何处理。”
“你们报官了没有?”赵构一边往外走,一边问。
“小七回来当天就打发老大去了,还是胡先生写的状子。”马老铁陪着说道。
赵构点点头,已经来到后院,却看见苗翠姑和大丫在屋子里出来,端着一盆换下的绷布,想是要去清洗。见赵构过来,急忙万福,赵构笑道:“二娘辛苦,回头有话和二娘唠叨唠叨,不知方便与否?”
苗翠姑脸色一红,急忙说道:“九爷盛情,翠姑不敢推辞。”
赵构点点头,看着苗翠姑和大丫远去的背影,在回头看看马老铁,低声问道:“马老爹,回来后可曾和孩子们说过。”
“不瞒九爷,让胡老爹悄悄问过,好像有些松口了,只是翠姑这孩子脸皮薄,不敢太过着急催问,顺其自然吧。”马老铁也是想开了。
“现在可是二娘当家?”赵构笑问道。
“是啊,翠姑可是厉害。你别瞧我这一大家子这些大老爷们,都怕二娘,要不是二娘,马家可没有今天。”
“哈哈哈,看见了,你这前后院的房子,这不都翻盖成新房子啦!还规整了许多,马家铁匠铺的名号,可是叫得很响啊。”赵构大笑道。
说笑间,进了屋子,看见马小七躺在床上,见赵构进来,要挣扎着起来,却被赵构抢先一步按住,说道:“小七勿动,不要碰了伤口。”
坐在床边,撩起棉被看了一下,脸色阴沉下来,两条腿都被打折了,看样子是裹着石膏。这些外伤处理,军中早就推广普及,间接的也推广到了民间,看样子,做得还不错,应该是一位行家。
“请的驻军军医给做的,还不错。再过两天就可以拆石膏了。”
“雪儿,你来看一下。”赵构回头对冬雪说道。
“九爷,可使不得,雪儿夫人千金之躯,怎好做这些粗活。”马老铁吓了一跳,雪儿姑娘是谁,那是当今丽妃娘娘,可不是当年的雪儿了。
“马大爷,没关系,您可别忘了,我也是医生的。”
“这……”马老铁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又感动又惶恐。
端木冬雪可不管那个,上前仔细查看,又亲自用金针刺激了几个穴位,收针之后笑道:“小七,伤势处理得很好,两腿的机能恢复得也不错,可以适当活动活动,促进机体恢复,注意补充营养。个把月后,还是一条生龙活虎的好汉。”
马老铁和马小七不停道谢,丽妃娘娘亲自问诊,这可是了不得的殊荣,是要写进马氏家谱的。
马小七眼睛含泪,自己和官家还真是有缘,但却没有想到赵构会来探望,更没有想到赵构这次是“有的而来”。
赵构四下里看了看,说道:“今天天气不错,咱们前院里坐坐可好,也让小七晒晒太阳,多晒太阳,对他的身体恢复有好处。”
马老铁让老大去张罗,让老五、老六将小七背出来。这个前院很大,好几张圆的、方的石桌和石凳放在院子里,苗翠姑很细心地拿出一些软椅垫垫在石凳上,请大家一一落座。
赵构和马老爹等人坐在一张方形石桌前面,招呼龙四说道:“将东西搬下来,二娘可帮着去收一下。即来做客,可不能空手而来,一些小物件,不值几个钱,权当一点心意,马老爹万勿推辞才是。”
马老爹爽朗地笑了,揖礼道:“如此多谢九爷厚爱。”
自有龙四等人卸车,和苗翠姑移交。这边赵构却和马老爹先是拉起了家常,不一会儿,马家大嫂端来了茶水,正说着话,门口进来两位老者,正是马家铺村德高望重的老者胡先生和马家铺村老村长马致远。
胡先生大名胡庸,可谓学富五车,又精通岐黄之术,人虽倔强了一些,但颇有侠骨丹心,是马家铺三老之一,威望颇高。
马致远已经在村长任上干了三十年,马家铺村在当地偌大名声,民风淳朴,乐善好施,从复兴二年开始评选模范村,马家铺年年榜上有名。本来一是民意代表之一,但由于大会期间,正好抱病在家,遗憾未能前往,让马致远可是捶胸顿足了好一阵子,今日突然接到邀请,也是一头雾水。
上次外出,胡庸先生无缘见到赵构,引以为生平憾事。今天突然得到马老铁急切邀请,还以为小七的伤势出了问题,没想到一进院在,就看见一院子的人围坐在哪里,二娘在忙活着卸车,大嫂在里外支应,另外几家娘子都在灶火上忙着,显然是有贵客。
等看到赵构,这位饱学鸿儒之士却是大吃一惊,脸色突变,突然趋前撩袍跪倒,口称:“草民胡庸,叩见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