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杰的脑袋,是被从丰州急匆匆奉命赶过来的李纯保下来的。或者说,是暂时保下来。
宁王赵强的手下才不管克烈部的死活,他们只管负责执行宁王的命令,但是李纯却不一样,作为漠北总督,他深知暴力不能解决一切问题,要想蒙古地区实行长治久安,宽严相济的政策才是长久之计。
别人的面子赵强可以不屑一顾,但李纯的建议宁王还是考虑的,所以没有立刻杀温杰,但是却打了三十军棍,被监禁起来,直言三日后再行处斩。
第二天,所有克烈部百夫长以上的首领,齐聚宁王大营外跪地求情,请求宁王殿下饶恕温杰,说这个时候,克烈部的稳定离不开温杰。
宁王刚刚好一点的心情再次勃然大怒,道:“这是在逼本王吗?还是不晓得本王刀不锋利?”
直接命令暴风营出营镇压,还是被李纯拦住,才没有血溅大营。
第三天,乞颜部、蔑儿乞部、粘拔恩部(乃蛮部)、吉利吉斯部、豁里秃麻部的几位大首领,包括汪古部的阿忽刺,请见宁王殿下,为温杰求情。
特别是汪古部的阿忽刺,因为随着完颜冲最早进驻阿刺勒,也是最早归顺大宋的蒙古部落,他的话,宁王还是要听一听的。
阿忽刺表示,克烈部只有温杰一族,对大宋持坚定的友好态度,虽然职务不高,但是无论在克烈部还是其他各部,口碑和威望都不低,这两年全仗着温杰和其他各部都保持着不错的关系,私下里还能从其他各部获得一些物资,让温杰部落不至于生活得太艰难。
巴彦这样一个骄横跋扈的可汗,但是对温杰,即使是有不同意见,也是保持着温和的态度,根本不像其他人,说杀就杀。
因为巴彦也知道,如果没有温杰,克烈部这两年早就衰败了。
面对蒙古各部大首领的求情,宁王终于答应不杀温杰,但是该有的教训还是要有的。
另外,宁王下令,让温杰将自己的一子一女,交宁王军帐作为质子,为其父恕罪尽孝。
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好歹是把人保住了。
又过了一天,克烈部将温杰的一子一女带到赵强大帐,男孩叫赤木尔,女孩叫托尔敏,哥哥十六岁,妹妹十四岁。
赵强随即命令,哥哥赤木尔交赵新暴风营警卫连,妹妹托儿敏交中军野战医院,先学学大宋军队的规矩再说。
还放出话去,如果不能再最短的时间得到军中教导团的认可,质子的身份取消,温杰依旧看押。
说白了,就是这俩人越早被大宋军队认可,温杰越早恢复他的大首领职务。
并且表示,这个暂代,也可以一并取消。
你们不是尽孝吗,那就看你们能不能为父受这门子罪。
不过出于人道,宁王破例让温杰在俩孩子临走之前,见了一面。
至于说了一些什么,没有人知道。
他们只知道,从此后,两个孩子在军营变“疯”了,宋军五大营都传出,宁王收了两个疯子。
眼看就要入冬,宁王驻扎在阿刺勒城外的中军大帐内,并没有进驻阿刺勒城。
但是,阿刺勒的建设却如火如荼。
这个地区,说她是蒙古草原最璀璨的明珠丝毫不为过,哈丁里山下的兀刺川,背靠哈丁里山,面临色楞河,脚下就是冲击平原,是最肥美的一块水美之地。
再往北,就是风景如画的贝加尔湖。
宁王很喜欢这里,虽然气候寒冷,但是冬季皑皑雪山下的贝加尔湖,更显迷人。
李纯的漠北总督府已经在阿刺勒挂牌办公,漠北战区司令部就在哈丁里山山下的哈丁里新城。
宁王反其道而行,这个冬天整个蒙古十三部落,男丁十四岁以上,妇女十八岁以上,老人六十岁以下,全部征用,投入到蒙古定居新城的建设之中。
蒙古部落逐草而居的历史,将被越来越多的定居点所替代,整个蒙古最肥美的八个草场将收归总督府所有,实行轮换放牧政策。
在色楞河以及其支流所形成的冲击平原上,开垦土地,兴修水利,逐渐引入农耕技术,实现蒙古草原的多元化、长远化、科学化发展。
这是燕京太学院专门成立的蒙古发展研究室给出的十年规划,宁王赵强就是这个规划的第一代践行者。
丰州城到阿刺勒的战备官道已经随着战事基本完成,虽然没有达到内地水准,但是基本的物资运输已经没有问题,这已经比之前有着天壤之别,现如今,这是一条十足十的商路。
沿途十里一个驿站,三十里一个驿城,为沿途商旅、平民、邮差提供必要的补给和休息之地,至于军队,除了驿站之外,还有兵站驻扎。
兵站的任务,除了保障沿途军队后勤补给和休整之外,还担负着沿线的安全警备任务。
所以,兵站的规格很高,达到了团级,每一个兵站,驻扎着一千到一千五百人的骑兵队伍。
反正这个地方最不缺少的,就是马匹。
不过宁王知道,父皇最终的交通是要靠一个叫做蒸汽机的来实现,叫做铁路运输。据说不用人力和马匹,只要铺上两条铁轨,蒸汽机加满水和精碳,只需要一两个人把持,就能在铁轨上自己奔跑,而后面则会拉着上万石的货物飞驰,更可怕的是,中间不用休息,可从燕京直达丰州城。
大宋天机院已经研制出小型的蒸汽机,已经开始在西山脚下进行实验,宋院长亲自主持这项工程,是大宋天机院天字甲一号机密,就连宁王也只是知道有这么回事,但具体如何,进行到什么程度,长什么样,他还真没有见过。
不过这并不妨碍规划部的工作,未来以阿刺勒为中心的道路,都是双向四车道,多出来的一条道路,就是为以后修建铁路打基础。
皇议殿曾在一个月前,既阿刺勒战役结束后,就命令宁王回京述职,但是宁王给皇议殿和赵构分别去信,阐述了自己留下来的理由,蒙古初定,需要一位有分量的官员镇守中枢,这个人,自己最合适。如果自己不在,无论是李纯,还是完颜恕,都不能独断兵事,还需要上报皇议殿和思危厅,一来二去,黄花菜都凉了。
赵构于是大笔一挥,宁王以皇议殿特使、漠北自管区临时军管会司使的身份,代天子行使军政特权。
进入十一月,漠北早已成为白毛风的世界。
好在还没有下雪,天气虽然寒冷,但是这个漠北,到处是热火朝天的工地,人们高涨的热情,早已将凛冽的寒风吹散。
六十岁的兀合台拼命拉着一架拉车,高大的身躯几乎弯到了地上,车上是一车大大小小的石块,旁边推车的,是一名三十多岁的蒙古女子,黑红的脸庞上挂满了汗珠。
旁边很多干活的人,都熟视无睹,任凭俩人拼命拉车,却没有一人搭上一把手。
好不容易来到施工段,兀合台放下车架,后面的女人急忙递上来一块干布,说道:“阿爹,你擦擦汗,下次我让他们少装一些。”
兀合台擦了一把汗水,略有一些喘气,说道:“图雅,你还是省一些力气吧,那些人根本不会听你的。雄鹰还没有折断翅膀,骏马还没有折损马蹄,放心,我这把老骨头还硬朗着呢。唉,只是不知道我的两个乖孙怎么样了?”
“阿爹,听说被宋王扣在大军,也不知道什么情况。阿杰生死未卜,这个日子什么时候到头。这个该死的宋王。”女人忍不住掉下眼泪,发着牢骚。
“图雅!”兀合台急忙小声呵斥,看看四下里无人,急忙说道:“图雅,这种话,可千万不要再说,要是让人传出去,我们死活是小,阿杰和孩子们可就危险了,汉人有一句话,叫做祸从口出,要小心啊。”
图雅也是意识到自己一时失口,也是心里一激灵,好在周边没有什么人,也没有人敢和他们搭伙,这段路,是分给他们的。
宋国成立的总督府传下令,所有蒙古人都要投入各种建设中,他们一家被分到筑路大军,这也是最苦的一件差事,而他们,又负责最艰苦的一段。
这还不是最苦的,最苦的是,兀合台的儿子温杰被大宋宁王给关了起来,两个孩子被送到宁王手下充当质子,据说受了老罪了,甚至传出来吃不饱、睡不好,还每天挨打受罚,一名蒙古别台(蒙古部落的基层官吏)还亲眼看到温杰的儿子被宋军军官用鞭子抽打。
还传出温杰是因为不赞成宋王对蒙古的高压政策得罪了宋王,虽然有蒙古各部首领作保免于一死,但是都知道,温杰算是彻底失宠。
在此情况下,周边的人也不敢和这一家有什么交集,怕的是引火烧身啊。
兀合台将石块一个个卸下来,按照大小形状,摆布开来,这些石块是道路两侧的路基,用一种熟灰和成泥浆,进行堆砌。
不过这可不是好活儿,因为气温太低了,从温室拉出来的泥浆,不一会儿就冻上了,所以都是拉一点砌一点,根本不敢多拉,这还是因为熟灰的热度尚能支持一会儿泥浆的温度,否则,拉出去就冻,根本不能作业施工。
好在大宋驻地的工程师有办法,不仅建起了搅拌温室,还用一种用于保温的木桶来运输泥浆,木桶的外面还包裹着一层厚厚的棉套,倒也勉强保障了施工的进度。
但是这种保温木桶数量有限,不能满足供应,不少地段用的是一般的木桶,效果就会相差很多,人多倒也可以满足施工,但如果人少,往往顾此失彼,这泥浆一但冻上,还需要拉回去重新加工,耽误工夫不说,一次两次还行,次数多了,是要扣工钱的。
这些都不是主要的,或者说,这些困难兀合台老人都能克服,唯一让他心中感到比这天气还要寒冷的,是易变的人心。
现在,温杰家中,还有一个三岁幼子,让图雅的妹妹照看着,只有兀合台和图雅出来做工,其艰难可想而知。
最让老人不能忍受的,平时多有走动的亲朋好友,现在一个个离得远远的,生怕沾染上晦气。
就连温杰的安答兄弟烈旭,虽然当上了总督府的署理司下运输部一名小官,但却从来没有看望过他们一家。
“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全然忘记是温杰从虎口中救下他的狗命。”兀合台心中暗骂。
正所谓惦记谁,来谁,远处一支马队塔塔塔向这边工地驶来,带队的,不是烈旭还能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