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心理博弈,雾里看花
作者:任言姑娘   无恙摆渡最新章节     
    帐内的人俱是侧目,伙房众人的心不免揪了一下,尤其是几名平日跟在延味羡身边的掌厨,除了心下狐疑,便是替炊事长捏了把汗。
    唯有万葛沙始终怀着一丝希冀,认定这番言语激将实是炊事长刻意为之,是以退为进之计。
    其余的人,包括粗线条的博朗将军也很快意识到延味羡说这话是在挑衅。
    “啧……”
    博朗抬手本想提点两句,但终是没说什么,最终将悬于半空的手放了下去,随即丢出一抹疑惑的眼神。
    他一时也想不通此前的炊事长还进退有据,有礼有节,极重尊卑之别,在应对涂校尉问话时虽尽量不卑不亢,但终是如履薄冰,存了几分警戒。
    但不知怎的现在突然不知轻重起来,从刚才的一问一答开始,就在反复试探涂校尉的耐性和底线,莫不是百口难辩,万念俱灰了?
    不然,怎么一言一行都像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呢?
    饶是他这般性直莽撞,在当下这样的情形,也知应避其锋芒,再图自证啊。
    言语激将,无疑是把一手本已是烂得稀碎的牌打得更烂了,以涂校尉的个性,在众将领面前触其逆鳞,拂了他的面子,他定不会轻易咽下这口气。
    何况,他从一开始就认为炊事长嫌疑深重,对其步步紧逼。
    弥贺眉头紧锁,在额上方挤成了“川”字,很快又舒展开来,只是看向延味羡的目光里更多了几分意味深长的探究。
    延味羡此举,是在找死,这并不像他的作风,要说他是孤注一掷,不管不顾了,只求一个痛快,似乎也没必要等到现在。
    起初有多沉得住气,现下这行径就有多离奇。
    席淳屏息,两手拢在外袍袖子里,渐渐低垂,暗暗紧握在一起。
    别说博朗了,他刚才差点也忍不住想拦下炊事长的惊人之语,他以为炊事长谨慎明理,竟没料到罪证当前,他会如此有失分寸。
    公然用言语呛涂校尉,还拿涂校尉自比,若说是想搏一个推心置腹,那他真是高估涂坤克了。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涂坤克不屑于做,但寄希望让他海纳百川,不计前嫌,心也是有点太大了。
    所以在他眼里,炊事长这么说定不可能是一时之失,分明是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若非真的和主帅中毒有牵连,是在狗急跳墙,便是存了必死之心,临了临了,还想拉涂坤克下水。
    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若仅凭表面的线索物证就能断人善恶,那涂校尉和他便是半斤八两,要问他的罪,请涂校尉先自呈己过。
    从二人的身份悬殊来看,此举狂悖至极,亦是胆大包天,炊事长不可能不知涂校尉个性,知道还是说了,用意也就不难猜到了。
    席淳也分不清炊事长是不是真的无辜了,他本无相帮的立场,现在更是不便插手。
    代洲义面上踌躇。
    在他看来,炊事长的话纯粹是有感而发,或许言语失当,但也不过是陈述事实,现在并没有铁证指向他。
    不管是先前因马匹鬃毛,出现在营帐周遭的蜂蜜罐还有隐瞒早与拓钦相识的涂坤克,还是如今因一只破碎蜂蜜罐惹祸上身的延味羡,都是身上虽有疑团,但并不充分,且二人都无心推诿狡辩,皆是看似和主帅中毒有所牵连,又都不像始作俑者。
    只是这二人的态度很是奇怪。
    先前,涂坤克乘势追击,借伙房之人敲打延味羡,好不容易终是迫得他就范。
    按理,若涂坤克存心刁难,延味羡无法挣脱,主帅死的缘由总能找到堵住悠悠众口的完满说辞,但延味羡选择了妥协,涂坤克却动了犹疑恻隐,按捺起来,频繁试探,甚至丢出了台阶。
    就像是知道一些暗里的细枝末节,企图从延味羡入手,将盘绕深重的虬枝蛛网一一扯出。
    不过看样子,涂坤克是有意抛砖引玉,延味羡却无心顺势而下。
    而最让人感到奇怪的是,他的态度也和起初大相径庭,少了诸多顾忌,多了几分肆意,言行陡然无状,竟恍若是在求速死……
    这般没来由的转变究竟埋藏怎样的玄机?
    代洲义觉得自己在观摩一出戏,只是自己眼光粗浅,看出了形,却悟不到其中意,索然无趣。
    但可以确定的是,涂坤克和延味羡这两人间的擂台已然架起,纵然一时间的过招难分伯仲,但暗地里的激流涌动还有锱铢较量定也是少不了的,他且有得揣摩。
    现在是雾里看花看不真切,但继续看下去,一门心思地看,说不定就会有所获,将迷雾碎片一一拼凑。
    医师辽因私下将右手伸出袖口,一个劲地朝右下方挥手,示意延味羡言多必失。
    早在炊事长为护伙房之人毅然应下蜂蜜罐的归属时,他就看出炊事长不太对劲。
    之前同样身陷囹圄,仍可以那般不卑不亢,沉稳自持,现下仅是一只来历不明的蜂蜜罐,便难住了他?
    不屑被诬赖可以理解,但话里话外不留余地,明知何处是悬崖,还迫不及待纵身一跃,这就不是慌不择路可以解释的了。
    如果换作他是炊事长,纵使位卑,坦荡耿直,情势如何不利,都不会选择坐以待毙,更不会束手就擒。
    何况,物有相似,事有巧合,要真想撇清和一只已碎蜂蜜罐的联系,又有何难?
    饶是涂校尉说破了天去,也给他扣不上这顶谋逆弑主的帽子。
    他现在是在军中就职,但之前一直是无所拘束的江湖游医,遍历南北,接触过大大小小的伤痛病患,也见过各式各样的死法,对毒物更是颇有研究。
    论毒的来源,制度用毒手法,小辈不算,他在当年同龄的散医中,不说头号,怎么也排得上前三。
    从残余炙羊肉里提炼毒素的过程中,辽因其实早就注意到,乌头碱的用量很少,并且混在菜里,又经过了特殊处理,根本不致死。
    再说这乌头碱算不得什么稀罕物,伙房常备之就说伙房有嫌疑,未免过于牵强。
    倒是久未被提及的毒源中的另一味——钩吻,毒性甚烈,凶猛异常,即使再小的量亦可短时毙命,却偏偏是被众人疏忽了。
    涂校尉想从乌头碱按图索骥,找到破解真相的钥匙,不料遇上了一身傲骨,不偏不倚的炊事长,见此计显然行不通了,又撞上缺根筋的万葛沙好心帮倒忙,意外发现了蜂蜜罐中的果醋,蜂蜜罐也就不再是无主的了,而被烙上了炊事长的独特徽记。
    炊事长无坚不摧,至情至性,不为市侩名利牵绊,世间唯有忠孝仁义是他无论如何放不下的。
    他从一开始带领伙房众人入主帅大帐,就一直是走在最前面的那个,打头阵的是他,主要担责的也是他。
    他想相护伙房全员之心,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一软肋,涂校尉又岂会不善加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