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不同的角度去看,是完全不同的风景。
时开山这一棍,完美的展现了武者力量的爆发之美,高度、速度、角度,都精确到了令人无可挑剔的程度。
在他的面前,是长街的牌楼,十余米高,木石结构,一间二柱,三楼悬瓦,顶覆云罐以避风雨。
这是帝都的特色,南北通衢的长街,每三百步为一社,每千步为一稷,均建有牌楼,前者一间二柱,后者三间四柱,题字为神讳之名,柱梁绘有神恩图。
论历史,这些牌楼几乎与剑勋城同龄,虽因年久虫噬都曾有过修复,但骨骼风韵不变,都是这老城里的宝贝。
而时开山这一棍劈下来,竟硬生生的将眼前的牌楼从头梁砸成了两段,轰隆一声倒地垮成了一片废墟。
烟尘滚滚中,暴走的群兽速度降了下来,冲在最前面的几只犀角兽被卡在断木残垣中,进不得,退不动,直至暴躁发狂,以肉身冲撞开路,甚至不惜撞得头破血流。
见到此景,时开山倒吸一口冷气,这才明白唐墨说的是实话,倘若无人控制,本来性情温顺的犀角兽绝不会如此疯狂可怕。
牌楼废墟并未坚持太多时间,时开山只得再度紧随群兽向前飞跃寻找机会。
前面的确又是一座牌楼,但那牌楼却是三间四柱的石坊楼,全部采用整石修筑,石梁石柱,五层檐!
时开山再度高高跃起,看到此景,紧紧跟在后面的唐墨傻了眼。
难道时开山是想把这五层楼的石楼砸垮?
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看时开山那毫无停滞的跃进曲线,以及周身愈发强盛的能量风暴,似乎答案又是肯定的。
唐墨的心中,瞬间浮现出一词:飞蛾扑火。
而那时开山在空中却丝毫不慌。
只见他双目一闭,周身黄芒绽放,法则能量化为无数精粹萦绕,愈发耀眼。
待他再睁开眼时,裸露的背后上,‘义’字纹身已经高亮浮起,雄浑浓厚的土系法则力量从四面八法朝着他的身体涌来,紧紧汇聚成人形,竟成浮屠法相,神威凛凛!
唐墨识得这法相乃是光明神座下六大神将之一的大地金刚,虽然早就听说‘义兄’时开山的纹身乃是一件宝物,今日见到仍是被其震撼,乃至颠覆了唐墨对法则力量的认知。
时开山落于牌楼阁顶,沉腰蓄力以双掌下压,只见那金刚法相也使出同样的招式,如山岳般的巨力瞬间压在牌楼上,数道整石巨梁应声而断,断石轰然坠落,四根巨柱也断成数截,在两侧夹石的作用,全部朝向路中坍塌下来。
时间刚刚好,这一次倒塌的废墟足有两层楼高,全是坚硬石料,终于筑起石墁将路封死,彻底拦住了冲锋的群兽。
一只犀角兽嘶吼着试图冲上石墁,却被从烟尘中突然闪出的熟铜棍直接砸翻在地。
时开山在烟尘中渐渐显露身形,虽然力气几乎用竭,却依然昂首挺胸立棍于石墁之上,冲着被拦住去路的群兽发出一声怒吼,竟然喝住了所有疯兽的脚步!
当真是豪气云天!
唐墨得空终于追上来,就近才看到时开山的身子也是喘至颤抖,明白他已经全力而为接近极限,心中更是敬佩无比,
“治所那边的城卫军已经赶过来了,你得赶紧离开,绝不能让他们抓到你!”唐墨指着城卫军赶来的方向劝时开山赶紧回避。
“而且,你最好是先去和南门外的游行队伍回合,防止那边也出现状况!”这话唐墨也是随口一说,却并不知道自己竟然歪打误撞说中了后面的故事。
时开山也不傻,旋即明白了唐墨的好意,现在正是游行的关键时刻,一旦事件失控,瞬息可成噬人的风暴!
然而藏在暗处的敌人并未给两人喘息的机会,唐墨清楚的听到了再度响起的怪音,更加紧促而尖锐的刺响又一次唤醒了犀角兽群。
所有兽群突然齐齐转向西侧的岔路,狂朝而去。
“不好,那条路通往南门西侧的月门,那边也有咱们的兄弟!”
时开山这次终于没有莽撞,皱眉说道:“兄弟,这次必须要靠你了。西边全是官家的府邸,我不便露面,更不能在这个时间被城卫军抓到,否则会给绿盟带来灾祸!”
“交给我吧!”唐墨不多废话,立刻纵身从旁边的巷子抄近路追去。
“千万不要让兽群冲过南边的石桥!”时开山在后面大喊。
帝都的南门一共是五座城门。
正中最为高大的正阳门是专供皇室、贵族和军队进出的正门,其东西两侧还各有两道月门,内侧的月门为城内世家进出专用,外侧的月门则供商人、货车和外地平民使用,进出审查要更为严格。
绿盟子弟示威,自然是将这五门均堵的水泄不通。
时开山最后所喊的石桥,便是连接南门西侧月门的最后通道,一旦上了石桥,那兽群就会直接冲进城卫军驻守城门的防线中,再无阻拦。
所以无论如何,也必须要将兽群在冲上石桥前拦下。
好在唐墨在墨谷和东林道都与暴走的兽群打过交道,经验丰富,这一次同样迅速的锁定了头兽,轻车熟路的上了兽身,牢牢的扒在其上,准备寻机驾驭头兽改变方向。
但这一次,唐墨却失算了。
正如时开山所说,西城是剑勋城的官邸区,道路两侧尽是豪门大宅,朱漆石兽把门,森严庄肃,根本没有岔路或是闲地供唐墨转向,更不能引导兽群冲进那些豪宅去,那将是自寻死路。
各家官邸中的护卫们,听到了兽群的吼声纷纷出门警戒,唐墨一眼望去,便知道这些护卫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只凭一家之力或许无法拦下兽群,但若众人可以一起出手,只需稍稍配合,绝对可以将这几十只疯兽轻松截杀。
但可惜的是,那些大宅的护卫们都是抱臂只作壁上观,目光虽然警惕,却是一半看向兽群,一半盯着唐墨,根本无意出手。
唐墨已经来不及感叹世态炎凉。
月门前的那道石桥已经越来越近,兽群似乎只有笔直前冲这一条路可走,疯兽冲锋的速度极快,留给唐墨考虑应变的时间不过数秒。
就在兽群冲出长街,进入到石桥前街口的那一刹那,被宅邸挡住的视线豁然开朗,唐墨终于看到石桥前西侧竟是一座私家园林。
入口无门无栏,甬路宽阔可行车马,园内林木茂盛,重荫叠翠,依河纳湖,曲径通幽,面积看起来极大。
唐墨没有丝毫犹豫,一抖外衣,将头兽的脑袋蒙住,青杀刀朝其左侧的脖颈突然刺下。
头兽吃痛,惶急之下只能转向,烟尘之中,后面的群兽刹那间辨不清方向,便都随着头兽转头向西,兽群擦着桥头前的石兽转了个急弯,再想掉头回来已经是不可能。
唐墨长出了一口气,虽然兽群在园林内速度依然未减,但是已经远离了石桥和月门,终于是解了绿盟和时开山的危机,接下来需要考虑的,便是如何利用地形,将这些犀角兽逼停了。
这时,唐墨才想起来,这园子的入口处,似乎有块巨石,刻着园名:逸园。
而在门石附近,仿佛也停有不少车马,似乎是前来游园之人的座驾。
果然,兽群在园内狂奔不多时,唐墨便看到了树木掩映后的亭廊阁宇,各种建筑影影绰绰,假山秀草层层叠叠,好大的一片园子!
远远望去,其中约有七、八进风格别致的院落错落相连,其中均是人头攒动,人声鼎沸。
待更近些,唐墨便听到了渐起渐盛的琴乐丝竹之声,音乐喜庆欢悦,更有舞姬表演歌舞,似乎是在举行盛大的聚会。
唐墨脸色一黑,想起自己的身份同样敏感,心中暗道不妙,下意识的便扯下半襟衣袖,掩住了自己的面目。
......
逸园之内的确正在举办宴会,即使是在白天,距离中午还有一段时间,宾客们却已经早早到位等候,只因今天的宴会实在是有些不同寻常。
倘若不是有绿盟在南门外游行示威,恐怕今日的逸园就是剑勋城内最为热闹的地方了。
能来的不敢不来,不来的自然永远也不会来。
不少官员借着处理游行相关事宜的借口,选择了回避,个中原因,逸园今日宴会的主人,心知肚明。
“周公说自己病倒了来不了?呵呵,那家伙还真是个厚脸皮,这么假的理由也能说出口!”主人笑的尴尬,正是奥斯陆帝国的内务大臣,岳东凌。
今日宴会,是岳东凌为其第十房小妾赵熙筹办的生日宴会,这种事情,原本任何一位头脸人物都不会去张罗,更何况是岳东凌这样的大人物。
但偏偏今日岳东凌就是大张旗鼓的做了,而且包下了整个逸园,并按照小妾的意思,给几乎所有官场同僚和城内显赫权贵都发了帖子。
收到帖子的人也都不傻,心知肚明,与其说是岳东凌给小妾庆生,倒不如说是“蓉党”一派要借此事试探人心。
岳东凌的这第十房小妾赵熙,是当今赵皇唯一的皇后,蓉后的亲妹妹,是去年蓉后强逼着岳东凌纳下的妾室。
岳东凌有苦说不出,他原本是内阁出了名的老好人,从不站队,却正因如此,被蓉后相中,硬是要绑到“蓉党”一派的战车上。
“今日原本计划是我和周公也要去绿营参加谈判的,没想到这家伙居然两边都不参加,真是豁出了老脸!”岳东凌微微侧身和妾室赵熙交流,后者粉妆黛眉目不斜视,岳东凌只听到了一声冷哼。
他知道,今日园子里所有人和事,赵熙定会去向蓉后转述,包括周公在内回避邀请的诸人,恐怕事后都跑不了要被穿小鞋。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奥斯陆帝国近千年的历史中,皇室的权利第一次被女性染指。
原因还是因为十八年前的那桩旧案。
当年赵束登基后,因为痛恨皇室对自己朋友的构陷,痛恨教会阴谋害死了白蓉,选择自暴自弃,先是在淑芸行宫秽行一月造成了今日“九子还都”的丑事,然后便彻底戒色节欲终身不近女色。
蓉后就是在这种背景下,为了保全皇室的脸面嫁给赵束守活寡的!
赵蓉本是赵束的表妹,起初也是心怀梦想,幻想有朝一日可以用真情真心改变赵束。
但十几年的努力却依旧是徒劳,赵蓉不但没有重新撬动赵束的石心,反而见证了他加速的颓废和衰弱。
赵蓉心如死灰,曾经自杀,虽然被人救起,又被家族劝说罢手,但人已如枯木。
前年春后,赵束出于愧疚,允许赵蓉替自己处理政务,进而参加内阁议事,没想到这样的安排居然唤醒了本已心死的赵蓉。
从第一次运用权力帮助本支的族人安排职位开始,赵蓉逐渐在内阁中长袖善舞发光发热,她那女人独有的细腻心思,让她能在众位股肱权臣间平衡有术,在最初的几个月里,居然让内阁中各派的矛盾平息了下来,当真让所有人都挂目相看。
赵束得知一切,也看在眼里,索性便撂了皇袍,日日出宫闲游,将自己原本就厌恶的政务完全丢给了赵蓉。
时间一晃就是三年,当赵束慢慢发现“蓉党”一派已经在内阁和各部各司中根深蒂固时,自己的身体也出现了问题,眼下的他即无力去改变这一切,也不敢去面对赵蓉的哀怨哭啼。
所以才有了“九子还都”的计划,赵束选择了逃避。
而赵蓉硬把妹妹赵熙嫁给岳东凌,也有着特别的打算。
因为岳东凌既是“内阁不老松”左士凡的得意学生,又是景天郡各世家在帝都和内阁的利益代表,多年从政,在帝都之内各部各司门徒众多,这些后辈都自觉与岳东凌首尾相齐,始终政见一致,以致在帝都政界自成一派,自誉清流。
所以若是能让岳东凌俯首帖耳,赵蓉才算是真的掌控了内阁。
为此,她不仅让妹妹大张旗鼓的操办庆生,还派了全公公送来贺礼。
全公公带着十余名内侍,亲手捧着蓉后的礼盒,在众目睽睽下,向岳东凌传达蓉后的贺词。
“这是龙阳花,好东西啊。蓉后的心意!”
全公公笑靥如花,拉着岳东凌的手低声祝贺。
龙阳花可是名如其实的奇珍异宝,只生在陇南郡六角城内一处天宝地灵泉水旁,三年开花结果一次,而那泉边不过才五六株而已。这龙阳花不但有壮阳的奇效,而且传言威力十分恐怖,更有能让女子怀男的神奇,自从发现便被定为皇室专供,即便是后宫使用,也需严格报备,民间关于龙阳花的描述很多,传的玄之又玄,绿营黑市里常年万金不可求,可谓是无价无市!
“噤声,噤声!”全公公嘿嘿怪笑道:“蓉后体恤你照顾那一大家子女眷辛苦,怕她妹妹分不到好处,把御用的龙阳花讨出一株来犒劳你,你可得好生感谢蓉后呦!”
岳东凌心头巨震,龙阳花固然是重礼,但更为令人心惊的却是全公公本人。
全公公是宫里的内官,几乎从不出宫,外人虽然不知,但岳东凌却很清楚这老阴人乃是血衣卫的副旗主!
全公公本职是镇守后宫保护皇眷,自然本应是以保护奥皇赵束为第一要务,但今日竟然能亲身替蓉后出宫送贺礼,已经说明了蓉后在皇室的地位,恐怕已经超过了国牝公主。
“蓉后的厚礼,我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
岳东凌不敢怠慢全公公,手把着手从院子迎进厅内。
全公公又给端坐在喜主位上的赵熙施了礼,将龙阳花呈看,赵熙粉脸一红,嘴里嘟囔着:“且不知又会便宜了哪房的姐姐。”
全公公听了心神领会,瞅了岳东凌一眼,自然是明白了这老家伙也是个‘精力’充沛的老色批,难怪平时能和绰号‘色公’的周公走到一起去。
众人落座,歌舞再起,岳东凌向全公公介绍道:“今日请来的是金芙女院教坊司的姑娘,您看当中那位抚琴而舞的漂亮女娃,她曾跟着妙莲夫人学琴,琴技本就是一绝!现在人虽在教坊司,但在舞馆里也有自己名号,名唤梨花,今年晋为锦袖,独创的琴舞,清素雅致,高洁似仙,真是令人赏罢不能啊!”
岳东凌以为全公公不常出宫,必然不认识这些风尘女子,好意介绍,可偏偏事出凑巧,全公公还真就知道这梨花,甚至知道这梨花从小到大的所有事情。
全公公眼睛只是稍微眯了眯,便转向了岳东凌,笑道:“看得出来,您平时一定是经常去照顾这位梨花姑娘喽?”
岳东凌脸色稍显尴尬,平时这种话题随意说说也就算了,今日却忘了赵熙就坐在身旁。
“我平时素喜高雅,梨花姑娘算是与我志趣相投,呵呵,志趣相投。”
赵熙那边果然传来了冷哼。
“好一个志趣相投,每月上万的花销,没有你这最大的金主支持,她能评上锦袖?我怕是用不了多久,岳府就该添置第十一房了!所以啊,熙儿便省了这龙阳花吧,到时好双手奉上,讨老爷和新人欢心,也算是尽了贱妾之责。”
“看你这话说的,怎么会,怎么会呢?”岳东凌老脸一苦,便凑过去巴结安抚。
全公公微微一笑,别过脸去,不敢掺和,只是盯住了厅内正抱琴而舞的梨花姑娘,心中默想。
“不知道这女娃可还记得,她背上的那道鞭痕长疤,是我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