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指示,赵日天次日带兵进了后宫,走走停停,最终到了水火司。
水火司院外,执刀内侍一字排开,虽然实力不济,但胜在傲气,即便是与团长大人对峙,也丝毫不弱气场。
因为任谁都知道,这水火司是皇后的地盘,是蓉党一派在宫内的聚集之地。
赵日天主动上前,面色和悦,先礼后兵。
“诸位姐妹兄弟,我等骑士团受命为国牝公主寻猫,听闻有人在附近见到其踪迹,所以一路寻来,希望能入司查看,希望能给行个方便。”
水火司负责的中年宫娥出列,其名唤礼姑,先躬身向赵日天施礼,然后淡然回绝。
“见过团长大人,虽然公主殿下的宝贝猫儿十分金贵,水火司本无拒绝的理由。但我这里毕竟是平日归蓉后调度,没有她的命令,礼姑我也不敢随便让外人进入,里面的水火库室众多,贮存炭薪、食材、饮水都是供皇室专用,若是因为诸位的进入将来发生了缺数遗失或者中毒走水,恐怕不仅是我水火司担不起责任,团长大人也不好向蓉后解释吧?!”
礼姑的话绵里藏针,赵日天听的头疼。
的确,无论自己是否能从这水火司中找到‘老闺女’,倘若骑士团离开后,后宫中出现了饮水中毒等事件,而这礼姑一口咬定是因骑士团检查而出现的缘故,但恐怕自己也没有证据能自证清白。
正在犹豫之际,便听到身后传来车马步辇之声,有下属凑过来告知赵日天,国牝公主来了!
赵日天闻言心头一跳,喜上眉梢。
倒不是因为国牝公主到来能破解礼姑的拦门难题,而是因为赵日天也是数日未见公主殿下,心中实在是思念。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他倒是十分喜欢那只经常逃窜偷嘴的‘老闺女’,每次找到它,也会在宫外帮其找些精致的吃食,助长其‘野性’,然后才喜滋滋的抱着进宫去见公主殿下。
在赵日天眼中,那‘老闺女’便像红线月老,可是个‘懂事’的宝贝疙瘩。
水火司外,所有人听到了国牝公主的仪威,先俱是一凛,然后便都看向了赵日天的下身。
果然,如同传闻一般,团长‘日’天,挺拔伟岸!
赵日天忙不迭回头朝着宫道另一头迎去,挺拔雄壮的身躯瞬间筚如虾老。
双凤垂琉璃宝顶华盖,八旌黄绦雷纹幡开道,在二十余位侍女和内侍的簇拥下,国牝公主着正装款款行来,全身配金饰银,珠光宝气,眉角丹朱,妆容高贵,秀美端庄,从头到脚饶看不出其四十的蹉跎年华,只有满眼的自信和春风,令人惊讶。
国牝公主的仪仗在后宫依然是最高规格的,连蓉后也屈居其后,从这一点自然能够看出两人目前在赵氏皇族内部的地位高低。
但如果依照蓉党一派近两年的发展趋势来看,这一现状恐怕不久会发生变化。
当然,逆转的前提是国牝公主依旧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来扞卫自己的地位。
帝都的很多人都认为曾经连上一任奥皇都无法治服的国牝公主,在经历了十八年前的‘七七运动’之后,恐怕早已是心灰意冷,彻底收敛心性,无心再参与党争。
所以,这几年大家才会一鼓脑的去巴结蓉后,才会有帝都今天的局面。
只有那些在‘七七运动’之前就熟识国牝公主的人,譬如赵束、全珙和赵日天才知道,那只是因为赵蓉的手还没有触及到国牝公主的底线而已。
想当年在淑芸行宫的女院中,帝都各大世家女子精英汇聚一堂,国牝公主能够和两位教宗圣女白薇、尹米尔并称淑芸三姐,风头气场傲立群芳,绝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身份和刁蛮。
国牝公主的智慧、眼光、耐心,以及最为重要的心境,都是出类拔萃的,而其在和白薇、尹米尔相处的那一年多时光中,更是让其受益匪浅,成长迅速。
十八年前的赵日天就已经深知这一点,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更加疯狂的迷恋国牝公主,视其自己一生所爱,并甘心为其守身。
十八年的苦恋,赵日天的痴情早已成为了所有帝都人嚼过千百遍的谈资,于是终于有人发出了声音,希望团长大人能够如愿以偿,成就一段佳话。
只不过‘在一起’这种想法,是没有人敢在国牝公主面前提起的。
就连鼎鼎大名的赵日天也不敢。
那些曾经触过霉头的人清楚,后宫这两位大人物的处事方式是截然相反的,蓉后的手段是阴柔刻毒似寒月,而国牝公主却是霸气开合如烈阳。
负责水火司的礼姑其实也深知这位老公主的脾性,于是紧紧跟着赵日天赶来迎接,一见到国牝公主,便立刻施礼请安,急于辩解。
然而,礼姑走至国牝公主近前,刚刚张口发出半个字的声响,就见到国牝公主的手已经抬起,袖袍从空中划过,一个结结实实的嘴巴扇在了礼姑的脸上。
“无礼!”
国牝公主嘴里轻飘飘的吐出两个字,拂袖越过礼姑,看也不看。
礼姑愕然,虽然她比起国牝公主来身份低微,但也是出身帝都名门,更不说是蓉后的绝对心腹,哪里曾经受过这样的羞辱。
而且她掌管水火司,就是这后宫各司执事都算上,她也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地位,平日里无人敢拂,比起帝国朝堂,堪比左相般的地位,即便是有错,也不至于如此被国牝公主贱辱,想到恨处,不由目露凶光。
水火司内的侍卫尽是忠于礼姑的,见礼姑受辱,神色紧张,门口两位甚至手按配剑,侧身进步,水火司门口立刻气氛凝重起来。
然而,这凝重却仅仅只持续了几秒,只见国牝公主轻轻挥手,她身后闪出两名内侍,冲至水火司护卫面前,手起刀落,将两人的手臂砍断!
国牝公主没有任何解释,仅仅是冷哼了一声,继续抬步朝司内走去。
赵日天跟在后面,淡然看着咬牙捂脸的礼姑,又转向那两名兀自忍痛不语的侍卫。
“你们得庆幸是血衣卫先出了手,如果是我,你们断的就是脖子!”
赵日天昂首挺胸,器宇轩昂,其话分毫不虚。
若是往日,国牝公主不争不怒,他赵日天也就是个满脸赔笑的舔狗猫倌。
但今天国牝公主已经峥嵘展露,那他赵日天就自当化身为拱卫公主的魔神!
这荣耀骑士团团长的身份,可绝不是仅仅靠着赵氏长老会的推荐就能坐稳的!
水火司内,那些蓉党一派的爪牙见到此幕,瞬间失了精神神色萎靡,蓉后豢养于此的强者甚至干脆藏起身形以避锋芒。
“我的老闺女呢,藏在哪里哦?”国牝嘴角一扬在园内四处张望。
脸上却是冷笑。
水火司因为需要窖藏饮水炭薪等物资,所以占地极大,院内十余处库门连着分支众多的甬道,然后又通往各个地窖阴池,其中四通八达,不熟悉布局之人自然根本辨不清方向。
而在其中一处的甬道内,却有一开阔处灯火通明,新装饰的朱椅漆案前摆放着今晨刚运抵宫中的时令水果,鎏金大盏内盛有熬了足足一夜的薏枣养颜羹,玉碗银匙,这是蓉后平日里喜欢的饮品。
这处再往里,先是一道珠帘,珠帘之后是漆门,漆门之后还有铁栏,三重门后便是一望幽幽的黑寂。
这里是水火司私设的牢房,用于关押蓉后钦点的犯人,从宫内的女眷奴役,到宫外的世家族人,但凡入了蓉后法眼的倒霉蛋,就会被押至此处,由蓉后亲自审讯发落。
蓉后喜欢审犯人,对她来说似乎是一种释放内心的刺激,她自己也记不清从何时开始有了这种嗜好。
或许是从自己开始接触权力开始吧。
今天原本定在中午要在这里审讯犯人的,只是让国牝公主提前了一步,先坐到了这刚刚准备妥当的漆桌前。
在内里深处,唐墨被层层镣铐困在墙上,动弹不得。
他身上有伤,这是昨夜被全珙送来后,水火司的奴役连夜加班的成果。
礼姑对唐墨身上的伤痕很满意,血迹斑斑,满脸乌青,看起来十分狼狈,但又没有内伤,不会伤及性命,这样的状态很合蓉后的胃口,礼姑就像是蓉后肚子里的蛔虫,十分清楚。
唐墨记得清清楚楚,礼姑说过,今天会有大人物来审讯自己,末了一定会是死罪,所以无需担心再遭皮肉之苦。
搞不清楚是因为对死刑的恐惧,还是这窖狱太阴冷,唐墨的身子由里而外如坠寒窟,仿佛浑身的血液也快要停止流动,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黑暗中,四周牢房偶尔会传出几声沉闷的喘息和咳嗽,唐墨依然能够判断出,都是受了酷刑的犯人,身上必然有伤。
但没人对唐墨感兴趣,所有人之间更没有任何交流,仿佛大家都是对生命失去了希望,锁在这里等死。
这样的气氛更加压抑,让唐墨想要爆发反抗,但浑身上下的镣铐却让自己根本无力抬头。
偶尔听到地上传来嘻嘻索索的声音,似乎是小动物在牢内爬行,唐墨期初以为是老鼠,但当其映入自己眼帘中才发现,居然是一只猫?!
一只肥的不能再肥的白猫,毛色滑顺光亮,保养有度。
那猫显然也是慑于这牢房诡异的气氛,显得异常谨慎,见到唐墨盯着自己的目光,更是立刻停住了准备前探的肥爪。
“是跑到牢房里抓老鼠的么?”唐墨心中想到,但随即又否定,这猫显然是宫内豢养的宠物,怎么可能会少了吃食。
这时,唐墨才注定到附近竟然有鱼腥味,似乎便在自己身后的墙角里,只是因为被锁住的原因,他无法转身去确定究竟是什么。
“我这后面是有好东西吧?”唐墨脸上露出微笑,然后努力朝相反的方向转过头去,闭上了眼,假装不再理会。
白猫盯着唐墨半晌,最终还是没有抵挡住美食的诱惑,毫无声息的落下了前爪,见唐墨依然不动,一个箭步便窜到了墙角。
唐墨闭眼细听,墙角传来了嘻嘻索索的声响,知道是肥猫在就地进食,有心不去打搅,但想起昨夜礼姑的话,以及今早自己刚刚被喂食的断头饭,心中还是难免哀伤。
轻轻的发出了一声叹息,唐墨怕惊了肥猫,急忙又屏住呼吸,却惊讶的发现听不到一点杂音。
猫呢?怎么没有声音了,是跑了吗?
牢房内寂静如初,唐墨心中疑惑,却又无法印证。
在他身后的角落里,肥猫躺在阴暗中一动不动,口鼻蹿血。
狱道的门口处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亮光射透了牢房,唐墨透过栅影望见有人闯进了狱道,传来了妇人的厉喝声。
“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有牢房!后宫之内怎么会有这种地方!水火司不是用来贮存物资的吗?”
“来人!拿火把把里面照亮!”这是赵日天的洪声,同样也是充满了惊讶和愤怒。
随即有兵卒跑了进来,明晃晃的火把点起,将狱道照的通明,十余个牢房有半数都关有犯人,有男有女,俱是锁链缠身,遍体伤痕。
“谁能给我个解释!后宫之内,怎么会有私牢!?”国牝公主满脸怒气,愤不可遏。
没人敢回答公主的话,但寂静了不多时,便有新的脚步声传来,又一位盛装女子来到狱道口,声音慵懒而轻噱。
“姐姐好大的火气,别伤了身子哦。”
“这里哪是什么私牢,不过是一些在水火司偷盗被抓的小贼,临时关起来就地审讯赃物去向罢了。礼姑啊,她是觉得自家的丑事就在自家解决罢了,不敢传出去丢人而已。”
来人正是蓉后,接到了礼姑的报警后,立即提前了来水火司的安排,她清楚,数年来国牝公主从未插手过她的事情,这次破例,必然是大有文章。
国牝公主闻言冷笑一声,转头朝着赵日天说道:“劳烦团长大人进去转一圈,查验下这些犯人的身份。”
蓉后笑道:“姐姐,你可不知道这些犯人的心思,满嘴谎话,随便编个身份轻而易举,姐姐可不能光听信这些小贼的言语,而且这水火司既然由我来掌管,这里发生的案子我自然有责任要查清楚,是非面前,我想即便是姐姐也不能坏了规矩吧。”
“而且,如果日后水火司再出了问题,害的宫里出了大事,我想不论是陛下还是长老那里,姐姐都难逃其责吧?!”赵蓉冷笑,抛出话来反将国牝公主一军。
听到这里,莫说国牝公主,就连直脑壳的赵日天也感到了棘手,赵蓉一口咬定这些犯人都涉了水火司的案子,那么她在这里设私牢押人审讯便情有可原,即便是长老会觉得不妥,最多不过是撤狱责罚,但如果因此在宫内发生了新案,国牝公主便有可能背上纵犯行凶甚至包庇之责,有口难辨。
赵日天停了脚步,看向国牝公主,面露劝色。
国牝却转向他坚定说道:“蓉妹这么精明能干,看起来水火司的规矩我还真不敢动,不过团长大人,莫要忘了你这次来的目的。”
赵日天一拍脑壳,恍然惊醒,是啊,自己来水火司本就不是为了查这私牢,是为了帮公主找猫啊!
‘老闺女’是国牝公主的挚爱心头肉,已经养了八年之久,和公主殿下同吃同睡,如同自己的新闺女般宝贝,宫内上下人尽皆知,是谁也不敢伤及的猫祖宗。
但此刻,这猫却突然被发现死了,死在了水火司的牢里,死在了唐墨的身后。
众人见状皆心头一沉,国牝公主更是花颜失色,泪流双行,情绪激动,几乎要暴走。
赵日天一剑斩开了唐墨的牢门,带着众人闯了进来,赵蓉见到公主此刻几乎崩溃的状态,也是不敢贸然阻拦。
唐墨仍不知所以,眼见着这些人杀气腾腾的盯着自己,终于感到自己似乎是大祸临头。
“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的闺女!”
唐墨看着眼前这位歇斯底里的贵妇,不知所以,他不知道对方所问何事,更想不到公主口中的闺女竟是一只猫。
啪的一声清脆的耳光扇在唐墨的脸上,打断了他刚刚想要发声的辩解。
“赵日天,把他带走,给我关起来,在查清楚之前,任何人都不能动他!”
赵日天挥手,兵卒们一拥而上将唐墨架走,而国牝公主则独自来到老闺女面前,颤抖着轻抚猫身,热泪再次喷涌而出。
赵蓉至此终于恍然大悟,国牝公主如此兴师动众其实这是为了带走唐墨,而且为了抢在自己前面,甚至牺牲了她那宝贝‘老闺女’。
赵蓉此刻仍不知唐墨的身份,只以为是参与刺杀自己妹妹的凶手之一,在她眼里不过是个小卒,执着于亲自审讯,也不过是为了确定幕后主使而已。
而事到如今,在赵蓉的眼中,似乎一切已经是真相大白,国牝公主如此袒护这凶手,自然是主事者无疑,把凶手抢手,恐怕也是为了杀人灭口,怕证据被自己落实。
赵蓉心中不由得意,这次虽然不能亲手诛杀凶手,但却能逼得主谋现身,而且还换了她那宝贝猫儿的命,反倒是赚了。
看着国牝公主命人收敛猫尸,一路哭哭啼啼返归,赵蓉心满意足,转身轻声嘱咐礼姑。
“迅速把这些牢狱撤了,犯人清理清楚,不要留下祸患。”
礼姑点头,刚要去落实,又被蓉后喊住。
“还有其他两库中藏匿的兵甲和法器,都要送出宫,不能再被这老女人发现钻了空子!”
冷静下来的赵蓉这才发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国牝公主是如何把死猫准确的送进了唐墨的牢房,却没有被水火司内数十名武者发现?
赵日天押送着浑浑噩噩的唐墨迅速出宫,一路回想终于理清了思路,他好奇的打量着唐墨,见到这似曾相识的面容特征,回忆起了往事,若有所思。
唐业,当年荣耀骑士团最年轻的副统领,正是他但任统领时最得力的副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