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奇手里摇着酒杯,仰面躺在奢华的白裘软塌中,两名侍女帮他揉捏着浑身酸痛的肌肉,脑子里想着眼下学院中似乎有些失控的局面,感到莫名的心烦。
这时,衣着华丽的侍从静静走近,低声请示:“少主,外面有个叫石博公的学子求见。”
“石博公,他不是刚刚败在我手里吗,他来这而干什么?”
……
院南町,并没有因为荣耀学院的临时管制而走味。
事实上那些习惯了纨绔风流的学子们总有办法避开院工的监管,偷偷钻进遍布院南町各条巷道暗处的销魂乡中。
和外表破败不堪的样子截然相反,这些专供豪门世家子弟享乐的场所可谓是奢侈豪华,他们在家中所习惯的一切特殊待遇在这里都可以找到,甚至更加刺激。
南宫奇有自己专属的秘密基地,这是在他来学院第一年时便亲自花重金筹建的,除了满足自己的需要外,也对他忠实的追随者开放,至于普通的饮食美酒更是免费供应,成为他招揽心腹的手段。
今日在武学部,他与朱韫联手,刚刚击败了另一支二年级的战队,南宫奇赢得并不轻松,对手很强,队长是出身陇西郡的石博公。
他与石博公并不是初次交手,在学院武者天梯榜的争夺中,两人的名次始终是交错上升,在上个学年末他们分列第八位和第九位。
南宫奇胜在家族武学比石家更为优秀,而石博公则是因为出身军伍而有更强悍的身体。
这次武学部的战队赛是禁用法则的,而这正是石博公的强项,南宫奇甚至已经做好了输的准备。
但是今天的比武却赢得十分顺利,南宫奇怀疑是石博公放了水,甚至连石博公的弟弟石公戋也在比赛后质疑哥哥没有使用全力,但为什么石博公会放水,南宫奇也想不透。
“看来,答案自己找上门了。”南宫奇心道,招手让人把石博公领进来。
石博公身材魁梧,几步便迈上了南宫奇休憩的软塌,大大咧咧的扯过一片皮裘软靠,旁若无人般不请自坐。
南宫奇也不恼他的无礼,看到石博公两眼瞪着自己身边的侍女,便一把扯下侍女的衣裙,把她推到了石博公的怀里。
“来了我这里就不要客气,想要什么只管说话。”
南宫奇对身外之外从来都不吝啬,这便是他能在二年生中声望极高的原因。
“奇兄任侠豪义,果然名不虚传,我石博公佩服,这次来是想和奇兄谈笔买卖,一笔大买卖!”
石博公眼睛中闪烁着狡黠,这与他那坚毅的面相极为不符。
“哦?石兄想和我做买卖?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买卖呢?”
石博公嘿嘿一笑,低声说道:“你可知道为什么我今天会放水?”
南宫奇摇摇头,心中却暗道,你果然是为此而来。
“其实在开学前,便有人找我谈过合作,假期期间我在佣兵行业接活,看到这份几乎是为我量身定做的任务,我就知道有人想针对你。”
南宫奇来了兴趣,点头道:“继续说。”
“等我见到了金主,我便更加确定了,不是别人,正是李显。当时我还纳闷呢,这李显为什么要针对你呢?再后来开学南宫雪入院,李显天天跟在她屁股后面做保镖,我才知道了答案。”
石博公凑近南宫奇,冷笑道:“原来是南宫雪要搞你啊!”
南宫奇依旧沉默,心中虽然早已知道这个事实,但一直没有证据,今天竟然从石博公的嘴中说了出来,他心中郁闷无比。
“所以是南宫雪让你故意放水?”南宫奇皱眉,仍想不通其中的理由。
石博公点点头,又把身子缩了回去,两手在侍女的身上抓来抓去,等着南宫奇的反应。
“那她后面的计划是什么?”南宫奇终于耐不住性子,把主动权交给了石博公。
没想到石博公却一摊手,耸肩说道:“我也不知道!”
南宫奇有些生气,急道:“那你来这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为了通风报信?”
“别着急嘛奇兄,我说过,我是来和你做买卖的!”石博公说着将怀中的女孩丢开,拖着软靠坐到了南宫奇的身边,把胳膊搭在南宫奇的肩头,把声音压到了最低。
“我可以帮你在南宫雪那边当卧底,帮你搞清楚她的计划,让你永远占据主动,你看怎么样?”
南宫奇两眼一亮,心中大叫妙计。
但表面上却是尽量保持平静,他知道以石博公的精明,绝不会只为了美酒和侍女而与自己合作。
“那我需要给你提供什么呢?”
“爽快!”石博公一拍大腿,正色说道:“我需要钱,需要很多血币!”
“多少?”
“很多!”石博公解释道:“我发现了一个赚钱的门道,不但是暴利,而且还能长久,但你知道,我很穷,没有启动资金,所以我想和你合作,你来投钱,我来操作,赚钱咱们对半分,赔钱你我都认栽。”
“什么门道?”
石博公摇头道:“这么好的商机哪能随便透露,我还指着它发财呢!”
南宫奇满脸不悦,诘问道“那你让我如何信任你,你要是只求个辛苦费,我便当交朋友送你了,但你要是搞个无底洞让我丢钱,那我岂不是成了傻子?!”
“这事情信不信由你!”石博公也不让步,朗声说道:“你也知道我们陇西石家各个都是拧种,宁肯失败也绝不会妥协,我只能以我的人格跟你担保,我绝不会特意诳你的钱财。”
顿了一顿,石博公又补充道:“实在不行,你便先投上一期试试,看看我能给你赚回多少,不用多,只消三万血币,一个月后我连本带利返你五万!倒时候你若感兴趣可以加大投资,我依旧算你一半的干股!”
南宫奇动心了,倒不是因为石博公用自己的人格担保,在南宫奇看来,那是一文不值。
他只是太在乎南宫雪在暗地里搞的那些小动作了,对于南宫奇来说,迅速拿下南宫雪,才能完全的掌控整个南宫世家,才能让他毫无悬念的成为下一任锦绣城主。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得到父亲的大力资助,才会有财力在学院黑拍上一掷千金。
相比之下,石博公所说的干股和厚利,都不过是添头而已。
“成交!”南宫奇立刻命人取来三万血币,交于石博公。
石博公抱着钱袋乐不拢嘴,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
在剑勋城南的左氏大宅,李三疤风尘仆仆的从城外返回,径直进了‘铁面蔷薇’左晴的书房,躬身行礼,然后将一纸合约放在左晴的桌子上。
“小姐,按照您的吩咐,我已经从佣兵行会找好了中间人,是来自陇西的石博公,在荣耀学院读二年级,朱狮军团保送生,没有势力背景,贪财但有节制,心细缜密。他按照咱们的计划,已经和仙兰馆的诺兰谈好了合作的细节,唯一的问题就是缺少启动资金,他的意思是联合仙兰馆一起来做,想多分一些干股给仙兰馆。”
左晴起身在屋内踱步思考,很快便站定说道:“可以,但决不能让他知道货物的来源,你也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还是按照计划,把所有从墨谷运出的物资先送到红石城洗白,然后再交给那个,叫什么来着?”
“石博公,小姐!”
“还有,也不能让朱韫知道。”左晴额外嘱咐道,声音却有些低落。
李三疤目光闪烁,点了点头。
对于这种突然而来的信任,他知道是因为自己曾在佣兵圈混迹多年的缘故,然而左晴能够利用他的也仅此而已,对于为什么要这样的原因,左晴并没有向李三疤透露实情,李三疤自己也不奢望。
“有件事情值得您注意一下,”李三疤说道:“我发现有人在佣兵行会招募武者,集合地点是江北郡的唐领。”
“唐领?!”左晴果然皱眉,在她的计划中,唐领的墨谷城是极其重要的一环。
“是谁在招募武者?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李三疤摇头道:“这些恐怕要受领任务后才知道,所以我建议先派人隐藏身份假装应征来打探情报。”
“可以,这件事情就由你安排,一旦发现线索要立刻向我报告!”
李三疤犹豫了片刻,又建议道:“这事儿是不是也通知一下唐墨?”
“算了,先不要告诉他。现在的唐墨今非昔比,在他的身份确定下来之前,还是和他保持距离比较好!”左晴想到唐墨便头疼不已。
唐墨突然与赵氏皇族产生了密切的关系,这是左晴万万没有想到的。她和朱韫全力组织陶山伏击战营救唐墨时,根本没有料到一个月后唐墨会成为自己对立阵营中的关键人物。
对于唐墨这个人,她承认自己和朱韫全都看走了眼,而显然所有人都看走了眼。
淑芸行宫内,唐墨取出怀里的玉匙,交给全珙,后者看着旧物又感慨了一番,这才帮忙打开了尘封了十余年的旧屋。
“这屋子原本是行宫女院的书斋,自从十八年前的那桩丑闻后,女课停了,这里便成了三位贵人寄放物品的地方,当时有不少从宫外送进来的贡礼,也是先寄放在这里,结果侍女们就把这里当成了藏宝室。”全珙介绍道。
十多年未曾开启的旧屋内,所有物事都被厚厚的尘埃覆盖,刚开门的那一刹那,众人被卷起的尘霾迫退,纷纷掩鼻护面。
全珙所说的十八年前的丑事,琉璃和鲜于坍完全陌生,但看了一眼平静如常的唐墨姐弟,便知道他们都是局中人,这也从侧面印证了唐墨与赵氏皇族的关系的确密切。
唐墨心情复杂,几乎在每一块地砖上都要逗留感伤片刻,屋内的每一件家具,每一件陈设,每一件杂物,他都要反复端详,似乎是想要从中寻找到十八年前的留详。
“书架上那些本子是三位贵人的手记,我记得其中有些写的很幼稚,但确实是她们三人当年的真实想法。”全珙说着说着自己竟然笑了,唐墨见了若有所思。
唐墨很认真的翻看每一本手记,特别是白薇先生的手记,他看的更加认真。
其中大多数是关于三人之间的琐事,关于她们偷偷溜出行宫的趣事,关于三姝与赵束、李白、白庆三人之间的情事,以及关于白薇先生逐渐萌发的关于女权观念的思想轨迹。
唐依站在唐墨身旁,只有弟弟看过的手记,她才会去浅浅翻看,然后帮弟弟摆回远处。
琉璃和鲜于坍反倒显得尴尬,他们对那些手记丝毫不感兴趣,只能静静的等着唐墨怀古,但他们早已把屋内的一切都扫视印入脑海,目光都锁定在了屋内正中壁龛上的那一对锦盒。
然而两人都不敢伸手去碰那锦盒,他们能够感觉到全珙的视线从未离开过他们身上。
“这些是她们留下的遗物,虽然公主和女王殿下还健在,说成遗物有些不妥,但这些东西确实是被彻底遗弃在这里,不会再有人来取了。”全珙这话明显是说给唐墨听得。
很多饰品、玩物、字画被分门别类的装在不同的盒子里,十分精美,价值不菲,但也有些只是街市上随处可见的普通商品。因为看过了手记,唐墨知道这些宝贝的价值并不在于价格的高低,而在于其背后关联着一对对男女情愫互表的回忆。
这些东西仿佛是串联起记忆珍珠的银线,成了唐墨将十八年前发生在这里的点点滴滴重新复盘的线索,他的目光最终也停在了那两个锦盒上,伸手将它们一一打开。
一个盒子中仅剩下了木托,看样式应该曾经用来摆放球形的宝贝。
另一个盒子中放着用锦缎缠裹的巨大白螺,如小臂般长短,螺口可塞进整个拳头,口边生有天然的金线纹,内壁透着大片暗花,仿佛是被外物污染浸蚀了一般。
唐墨能够感觉鲜于坍和琉璃目光中的炽烈,知道这便是两人要找的冥神遗物,冥河法螺。
鲜于坍作为巫神宫左冥使,想要取回本宗圣物的想法自然无可厚非。
琉璃则强调这法螺是当年天机贤者从圣林带来,理应先由她迎回天司塔。
全珙既不同意,也不反对,只是再次声明,是唐墨带来的玉匙,更也是这宝库的有缘人,并且以唐墨此刻的身份,他有权决定这屋内所有物事的处理。
“在你做出决定前,或许应该先了解下这冥河法螺的用处。”全珙转向唐墨幽幽说道:“冥河法螺有安胎的奇效,据说只要有法螺在,女子在生育时无论遇到什么异常状况都能化险为夷,庇佑新生儿安全无事的出生。”
“而且,不仅是人类的胎儿,法螺对异族的胎儿和生产同样有效,毕竟本就是神魔所用,原本在圣林是专供皇室所用,天机当年带它来奥,也是为了照顾尹米儿公主。”全珙说着突然声音低了下来:“可惜的是,当年因为路途遥远加之途中变故,天机抵达这里的时间比预计晚了三天,就在这三天时间里,公主殿下的孩子终究没有保住,流产了。”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唐墨正沉浸其中时,全珙的回忆突然孑然而止,对于当时天机究竟因何耽搁了行程却闭口不言,似是要唐墨自己向深处探索,唐墨再次若有所悟。
他所想要的信息正在一点一点浮出水面,仿佛抽丝剥茧一般,却只有通过自己的努力一一理清,才能真正透过表象看清全貌。
“请问,另一个盒子的木托中原本放的是什么东西?”唐墨突然伸指问道。
“千机玲珑壳,用于操控白家神器血玲珑的法器,和白薇先生一起陨落在了魔语森林。”全珙解释道。
“可惜……”唐墨叹气的同时,只觉的心中猛然一跳,仿佛是触动了什么,又仿佛是错过了什么。
琉璃按捺不住渴求,抢先张口向唐墨提出了请求,要求带走冥河法螺,一旁的鲜于坍也不得不跟上,代表冥神教宗提出了正式的申请。
“虽然这东西对我没有什么用处,但听了全珙大人的话,我倒是觉得应该让它发挥更重要的作用,作为冥神遗物,巫神宫要将它取回当然可以理解,然而它能够落在圣林皇室手中,应该也是流传有序,琉璃圣女自然也有将其迎回的优先权。”唐墨斟酌说道。
“而且,这毕竟是当年天机贤者代表圣林皇室暂留于此的旧物,即便是左冥使要通过教宗交涉将其带走,恐怕也要先和天神教会达成协议才行,毕竟这里只是代为保管旧物,不应该替你们来做出这个决定。”
唐墨的话有理有据,连全珙听了都暗自点头。
“那可否先让我将法螺带回官邸?”琉璃心中暗喜。
唐墨看了看全珙,摇摇头道:“虽然琉璃圣女身份高贵,但毕竟未带来天神教会或是天机贤者的授权证明,而鲜于坍却是拿出了巫神宫的正式申请,所以我还是要继续履行保管的义务,待你们两人达成协议并再无争执后,才能正式进行移交!”
全珙听了心中暗笑,唐墨这小子脑子倒是灵活,竟能把难题抛给对方,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不过这也多亏了唐墨心无贪念,若是换做他人,恐怕只会加剧三方之间的矛盾。
“在这期间我还需要保持这屋内的原貌,包括这件神器,来帮助我寻找过去的回忆和线索。而且,即便是我能够有权支配这里的一切,我也不会带走这里的任何一个物件,任何一本手记,这里是一个整体,是前辈们留下的完整记忆,我不想把这里破坏的七零八落,我没有权力破坏她们的美好回忆,我更希望无论是国牝公主或是尹米尔女王殿下再来此地时,能在这儿重温她们三姐妹曾经拥有过得美好时光。”
“这份回忆和感动要比神器更加珍贵!”唐墨把最后一本手记摆回原位,虔诚而庄重。
在他身后,全珙已是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