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看看,现在的学生,一个个都是大忙人,都是大人物,都比我这院长还忙!”
范山水愤怒的敲着桌子。
这是例行的学前院务会,学院各部各系负责人全部出席,讨论确定新学年的教学方针。
在院长的面前,摞着一堆请假函,都是各大世家家主的亲笔信,内容大抵都是因为当下局势动荡,希望学院为自己的子女在校期间提供自由出入校园的便利。
“校长您息怒,毕竟您也亲自去院南町探查过了,现在这些学生可不仅仅是来学习的,他们都是各大家族在帝都的代言人,咱们谁都不能得罪,您得接受这个事实!”武学部部长左士耒讨好着劝导院长。
“我倒觉得无所谓,只要他们不少了咱们的学费,老范你还能落得不少人情,在这种事情上钻牛角尖,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
敢在院务会上如此教训院长的,自然只有院长夫人,枪术教练鲍夫人了。
范山水避开夫人的目光,轻声哼哼,以示反对。
“不管怎么说,我们必须要采取措施,规范学子言行,重振学院规矩,不能让学院历代前辈看我范山水的笑话!”
见院长难得雄起一会,鲍夫人也暂时忍了脾气任他发挥。
“我认为,既然是学院,那就应该以学业为重,事实证明,上学期靠搞什么比武来收拢人心的方法是大错特错的,要让学生把时间留在学院里,最终还是要靠优质的课堂教学!”
左士耒见院长直接否定了自己上学期的成绩,顿时灰头土脸,窝在椅子里一声不吭了。
“所以,我决定通过教育司申请,聘名臣大儒为客座教授,邀请他们来学院授业讲学,全面提升我院的教学水平!”
学院财务部部长轻轻的抬起头,轻轻的问道:“名臣大儒都在各司各局任职为官,想要邀请他们,那得花不少钱吧?”
“比起学院的荣耀,比起学子的成长,钱算什么!”范山水愤怒的敲着桌子。
“这事就这么定了!在座各位如果自认为教学水平比名臣大儒还强,也可以提出申请,和他们比一比,只要得到学生的认可,我也可以给你们加工资!”
说罢,范山水拂袖而去,一身正气。
会议室内众人议论纷纷,但反对者居多。
几声清脆的咳嗽声适时响起,众人侧目,原来是鲍夫人突然向财务部长发声。
“我听说教育司司长今年要退休,老范和司长关系好,有些伤感,所以今天情绪有些激动,说话有些欠妥,还请部长谅解。”
原来如此!
所有人脸上立刻都挂上了谄笑,大家都明白,院长要想接班上位,自然是需要任职于各司各部这些所谓名臣大儒的荐表。
财务部长更是冰雪聪明,立刻起身肃立,庄严承诺道:“夫人放心,在我的带领下,学院财务部绝对会全力以赴,就算是砸锅卖铁,也坚决要完成好院长大人的学年计划!”
会议室内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所有人都面带微笑看向院长夫人,目光中包含深情。
只有左士耒心中在滴血。
说什么砸锅卖铁,肯定是先砍我武学部的经费啊!
老范太无情,财务太冷血,夫人太强势!
范山水的判断是正确的,不仅仅是教育大臣,还有内卫大臣、交通大臣、外务大臣,以及教育部的学政司、律法部的审法司、财政部的国粮司的负责人都发出了提前退休的信号。
归根到底,还是因为陛下西征的失利,那些政治嗅觉敏感的人很快就得出了判断,新旧政权的交替因此而加快了。
原本依附红石大公的陇南苗氏和百里邹氏开始蠢蠢欲动。
被长老会勒令受戒于东山郡的赵蓉再次向帝都派出了话事人。
甚至连闭关十余年的李白也现身剑勋城,还带出了一城的风雪。
国牝公主被皇室下了禁足令,要于淑芸行宫静养半年,急的骑士团团长赵日天天天在宫门口转悠,非要远远的看到公主冲他挥手才肯回家吃饭。
大家都琢磨出了其中的味道,身体原本就虚弱的赵束,经此大败,恐怕时日不多了!
在这个关键时刻,陷入两难的是禁术塔。
木川贤者作为国监,需要担负起稳定帝国局势的重任,不仅要继续维持保皇派和大公派的态势平衡,应对异族崛起对人类政权的冲击,还要巧妙的打压各方各派的野心。
但木川更是禁术塔的领袖,是新光明教会的教宗,自从王娜拉带回了关于鬼喉、青桀和圣墟神殿的情报后,他便迫不及待的想要肃清六道妖王的残党余孽,以正主教视听。
禁术使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木川无法同时满足两边的迫切需求,更不能像天神教会的天机贤者那般,随意舍弃国监的责任,一意孤行发动战争,置黎民苍生幸福不顾。
天机的鲁莽对圣林皇室造成了灾难性的后果,木川认为天机必须要对尹米尔被软禁一事负责,有了天机的前车之鉴,木川绝不会贸然行事,绝不想重蹈覆辙。
在经过三天三夜的苦死后,他终于作出了决定,一个大胆的决定。
组织第二次魔语森林远征!
既然异族紫后和其麾下主力都来自魔语森林,既然天道宫已经确认藏匿于魔语森林,既然六道妖王也是从魔语森林中走出的,那么作为所有罪恶的源点,魔语森林中一定有所有问题的答案。
这个判读是没有问题的,有问题的是时机不对!
在帝国正处在风雨飘摇的时刻,在讨逆联军刚刚经历战败的低谷期,无论是教会还是世家,都不可能拿出更多的强者来支持远征。
所以,不仅是禁术塔的长老们一致反对,就连一向思想激进的王娜拉和黑格尔也竭力劝阻。
“我在月镜中看到的剑勋城是一片血海,这半年内帝都恐怕会发生大事!”王娜拉郑重说道。
知情人只有木川和黑格尔,他们都明白,月镜的占卜,绝不会错。
于是,木川不得不收拢起了远征的念头,禁术塔开始和血衣卫紧密合作,帝都的局势瞬间变得祥和平静。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繁华一点一点重现,毕竟是剑勋城,血色大陆最大的城市,人类最初的城堡,韧性十足!
荣耀学院也的确因为范山水的外聘名师计划而活跃起来,毕竟那些名臣大儒大多也是有真才实学的,虽然在教学手段上有些单调枯燥,但对于真正致力于求知的学子来说,他们的阅历和思维的确是不可多得的知识财富。
唐墨所选修的金石鉴考专业就有幸聘到了一位真正的大家。
任职于科技司匠造部的向北韬,年愈六十,却有着近五十年的金石鉴考经验,穷其一生的钻研造就了他今日学术泰斗的地位,虽然经常因为惊世骇俗的理论而导致被帝国学术圈摈弃,但他更乐意待在匠造部的工坊中与金石红炉为伍。
唐墨就是佩服向北韬这样的践行者,要研究山川地藏之秘,总是呆在图书馆里可不行。
而向老自然也是看不起被各大世家当做宝贝疙瘩的精英学子,这不是向老傲气,而在他看来,是学子们缺少了地气!
更令他生气的是,刚上课就有人睡觉!
虽然这女孩确实美的不可方物,但这绝不是睡觉的特权。
向老刚要发飙,女孩身边的唐墨站了起来,毕恭毕敬的说道:“报告教授,她有眼疾,双目失明,并不是有意惹您生气。”
果然,这女孩正是南宫雪。
藏在桌子下面的玉手,紧紧拽着唐墨的衣襟,颤抖的睫毛暴露出了她心中的不安。
这是她回到学院后的第一次公开露面,所有学子都被南宫雪的失明震惊,也被她敢于继续公开露面的举动而感动。
在万众瞩目中,南宫雪只能选择和唐墨一同听课,虽然充斥于耳的各种非议和悱恻连绵不绝,虽然课程所学的内容她并不感兴趣,但她仍然要坚持坐在这里。
她只是想让南宫奇知道,她并没有被打倒,她还在战斗!
好在还有唐依,她那似水般的温柔,安抚着南宫雪的不安,她攥着南宫雪的另一只手,给了她继续微笑的勇气。
“能遇到这一对姐弟,真是你的福气!”时开山在后面的座位上轻声感叹。
南宫雪微微颔首。
的确,除了舅舅李白,这天下居然只有唐墨姐弟两人能够依靠,想起之前自己还反复利用人家的善心,南宫雪心中升起了一丝愧疚。
当然,仅仅是一丝愧疚而已,因为在南宫雪的心中,仍然是被仇恨填的满满的,冻的死死的!
“听我的课,先要看懂这个程式!”
向北韬在黑板上写出一个程式:金石—玉石—血玉。
“这是你们课本中的第一个公知程式,相信很多选修这个专业的人,都是因为程式的最右边的血玉而来。的确,在当下这个法则能力泛滥的时代,血玉的确是炙手可热的宝贝。”
向北韬用力敲了敲黑板,大声说道:“但你们要知道,没有程式最左边的金石,就不可能有伴生玉脉,而没有玉脉中的玉髓,就算再多的神血浸染,也永远不会有血玉!”
“那么,你们之中谁能告诉我,程式左边的金石究竟是如何进化成右边的血玉呢?”
向北韬笑成了眯眯眼,毫无疑问,这绝不是个送分题。
课本中的答案来自教宗,所有的演变都是因为神血的浸染,在上古时代中战死的神祗陨落大地,神血之精沁入金石而成玉脉,玉脉凝华为玉髓,取其核获得神祗之力,便是今天为人类开发利用的血玉。
没有人会质疑课本,更没有人敢质疑教宗的解释。
但显然向北韬就是敢于质疑一切的人,他正是因此而出名,成为了大陆学术界的异类。
学子们纷纷冥思苦想,试图揣摩教授的心思,但终于一无所获。
这时学子们才发现,他们竟然连矿石的原物都没有亲眼见过,更何谈什么矿脉和玉脉。
“没有一个人能回答上来吗?”
向北韬的语气中既透着讽刺,又流露出了失望的情绪。
唐墨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发声。
他当然也研究过这个问题,也曾经发出过与课本解释截然不同的质疑,但以他的见识和思维,也仅仅停留在质疑的层面上了。
“那个小子,就是你,你来说说看!”
向北韬突然点名,正是唐墨,也不知道是他看穿了唐墨的心思,还是单纯对他牵着美女的手感到不满。
“嗯,那我就说了,首先在程式右边,玉石进化为血玉,教宗的解释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因为血玉其中蕴含的法力具有明显的神只特征,这和历史记载的诸神陨落之地吻合。”
在向北韬眼神的鼓励下,唐墨渐渐放开,大胆的继续说道:“课本解释的问题出在程式的左边,血玉如今被人类开发利用,广泛应用在各种军用或民用法器上,也经常会发生法器毁坏和玉核破碎的场景,我仔细研究过法则力量被彻底抽干的血玉齑粉,它的物理性质和砂石无异,而明显不同于金石,所以我曾经认为,玉石应被归类于岩石,而非金石。”
向北韬的眼神中放出了光芒,虽然唐墨只是陈述了最浅显的事实,但的确已经开始质疑教材的权威,这才是真正值得赞赏的进步。
“继续说下去!”
唐墨却摇了摇头,皱眉道:“但经过查阅我们唐家千年来从事矿脉开发的记录,的确所有血玉脉都是金石矿脉的伴生矿,从来没有独立出现的血玉脉,这也是铁一般的事实。”
“然后呢?然后你就停止了探索,停止了研究?”向北韬的脸上露出了失望。
唐墨沉默着坐了下来,经过向北韬的诱导,他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真相的门边,但却没有能力发现门的所在。
“我明白了!”
南宫雪突然站了起来,虽然她看不到黑板,但并不妨碍她思考。
而且,自从失明后,她反倒觉的更容易‘看’懂这个世界了。
“众所周知,金石对于法则力量有着优异的传导和承载特性,重铁就是其中的佼佼者,慕容家制作的法器大多选用重铁,就是因为用重铁蚀刻的法则阵纹可以稳定的激发血玉玉核的法则天赋。”
南宫雪的话刚刚开头,向北韬已经笑了,他知道这女孩已经找到了答案。
虽然其他学子们还是一头雾水,其中也包括唐墨。
“那么假如我们把地下巨大的金石矿脉也看成一个天然法阵的话,那么就有可能得出这样的答案:玉石矿脉原本就是普通的岩石,是在天然法阵长时间的作用下发生了进化,变成了结构更加独特的玉石。”
南宫雪的假设简直是匪夷所思,但似乎又很有道理,课堂上的所有学子都张大了嘴巴,试图消化这奇谈怪论。
“而且,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玉石矿脉生成的位置就不再是随机的,而是应位于金石矿脉形成的天然法阵的阵眼位置!”
“精彩!”
向北韬拍起了巴掌,这是他平生第一次为学生鼓掌。
“那么反过来是不是我们也可以这样想?”唐墨突然打断教授的掌声,再次站起插话道:“如果能够从金石矿脉的分布中参悟出天然法阵的仿制方法,那我们就可以进行人工作玉了?”
向北韬愣了,好家伙,居然还能这样想吗?这可要比他所探索的方向更加大胆!
人工制玉,如果真的能够实现,那将彻底颠覆血色大陆的金贸体系!
望着并肩站在一起的唐墨和南宫雪,向北韬仿佛看到了金华玉泽般的天赋才华,激动感慨之下,素来高傲的他竟主动走下了讲台,来到两人面前拂衣掸尘,行同学礼。
“师不分老幼,学不分先后,今日遇你二人,我向北韬不虚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