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剑勋城内,三江郡突然爆发的佬湖水战和朱韫与左晴的订婚典礼是当下最热门的社交话题。
当然,男性社交圈里更热衷讨论前者,而后者则吸引了绝大多数帝都女性的关注。
很少有人能把这两件事情联系起来考虑,除了赵中堂。
‘风流先生’的回归入仕,让皇室对帝都的掌控力立刻上了一个台阶,即便他只是热衷于在帝都各家间游走交际。
这其中甚至包括金芙女院这样的淡雅之所,赵中堂特意挑了时间,一大早便登门拜访。
银兰院长以贵客礼仪相待,还邀请了妙莲夫人一同座谈,女院的学生听说赵中堂来访,纷纷堵在亭廊尽头,叽叽喳喳议论不停。
“先生不愧是国士榜第三,奥国第一的名士,走到那里都如此受欢迎,那些女孩我明明已经给她们布置了功课,但听到你的名字,还是管不住她们的散漫,真是让先生笑话了!”银兰院长欠身致歉。
赵中堂微微一笑道:“哪里哪里,是我叨扰了女院的安静,该道歉的是我才对!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学习礼仪规矩很重要,但也要适当爱护年轻人的激情和天真,毕竟这是她们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如果从现在开始就与老年人无异,那么当她们真的老去时,哪里还有年轻时的疯狂浪漫的去回忆呢?”
银兰院长闻言若有所思,微微笑道:“先生所言颇有道理,在下受教了。”
“献丑。”赵中堂笑道,然后话锋一转,突然问道:“听说淑芸行宫已经委托两位代为筹备朱韫与左晴的订婚典礼,可有此事?”
银兰院长和妙莲夫人对视一眼微微点头,没有料到赵中堂竟会提及此事。
“能否说说其中的来龙去脉,中堂最喜欢听这才子佳人的故事了。”赵中堂微笑道。
“这事其实最早是由岳公撮合,由禁术塔出面邀请,想借机安抚朱、左两家,原计划是由国牝公主主持,木川贤者主礼。当时,陇西那边还没出事,朱公和左相都欣然接受,也是给禁术塔面子。”银兰院长徐徐说道。
“但经历了陇西战役失利后,陛下突然要求由他来亲自主持,所以规格也要升高,涉及的人力物力也比之前更多了。”
赵中堂闻言微微点头,这和他之前听说的内容大致相同。
“但现在难办的是,朱公拒绝亲自参加,他的理由是朱韫毕竟只是他的侄子,如果亲自出面,对于自家子女有所不公,所以委托了家族长老参加。”银兰院长继续说道。
“对此民间私下有些说法,猜测朱公心中有鬼,或者有什么图谋打算,实际上在陇西战役期间,朱公就此事已向陛下单独汇报解释过,陛下也是在那时亲自定下了典礼的时间。”妙莲夫人在一旁解释道。
“虽然陛下亲自主持,但实际大小事务还是国牝公主在操持,譬如歌舞这块,原本确定的是由仙唐馆来表演,上月唐墨他们返回江北后,这才临时改由女院指导仙兰馆来筹备。”
赵中堂闻言呵笑道:“要是没有你们两位大家的指导,仙兰馆的水平可是差了一截。”
银兰院长和妙莲夫人相互对视一眼,对赵中堂的评语不予置评,这便是默认的意思了。
“那么,朱韫和左晴两人自己的意见呢?”赵中堂又把话题转向了一对新人。
银兰院长犹豫了片刻,终于缓缓说道:“本不该说这话,但据我这段时间观察,这两个孩子都是心高气傲的性格,都是人堆中拔尖的龙凤,他们的结合更多是政治婚姻的诉求。看他们平时之间没有什么交流,谈论问题也宛如办公,根本没有小情侣间的那种耳磨鬓厮,明显是为了家族利益而牺牲自己的幸福,真叫人于心不忍啊。”
“那他们对于典礼的各种安排都提了什么意见呢?比如说时间、地点、参加人员,或者是对流程和环节的要求?”赵中堂的问题越来越明确。
两位夫人努力回想,将筹备过程中的各种琐事一一列举。
例如,朱韫希望能在露天院子中举办赐福仪式,左晴希望能尽量缩短谢礼的时间等。
赵中堂一边认真听,一边仰头思考,时不时还站起身来在屋中踱步。
两位夫人看的如云里雾里,不知赵中堂所思为何。
“难道这典礼真会发生事故?”妙莲夫人小心问道。
赵中堂仿佛自问自答道:“虽然这事情是由岳公而起,也由陛下应承,看起来主动权是在皇室一方,但天下诸事大多计划不如变化快,所以必须要做完全准备,以防生变啊。”
“这…..能有什么危险?”银兰院长不解,轻声问道:“如果这种场合下发生变故,那岂不是害了两位新人,这两人可都是朱、左两家的精英,朱公和左相一定不会让他们的孩子涉险的,这点我可以保证!”
赵中堂闻言摇了摇头,笑道:“院长大人,你还是太善良了啊!”
说罢,赵中堂收了表情,想起就在半年前,自己在佬湖渡口亲手杀死了皇子赵觉!倘若让两位夫人知道,正是因为此事,皇帝赵束才完全认可了赵中堂,并将指挥游骑兵团的重任交给他,恐怕会惊呆吓傻吧!
这就是皇家的垢事,为了权柄永续而舍弃人伦道德,在金碧辉煌的荣耀背后,藏得是一地鸡毛。
所以,赵中堂十分理解唐墨离开帝都的决定,也十分向往唐墨的那种决然和洒脱。
“两位夫人都是这次婚典的主持者,所以这些担心告知二位,让你们有所警惕也是合理的,只是请务必保密,毕竟只是猜测,倘若无事便好,若有事,咱们也能快速反应。”
银兰院长和妙莲夫人互相攥着手,用力点头。
“你们可知引发战争的三个基本要素是什么?”
赵中堂自问自答道:“实力的差距、有价值的目标、合理的借口!如今帝国南北势同水火,前两个要素已经是公认的事实,差的便是最后一个要素:合理的借口!“
赵中堂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慢慢说道:”如果在婚典上突然发生了意外,出现了刺客,或者发生了其他事故,导致朱韫甚至一对新人同时遇刺身亡,那么再也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宣战借口了!“
银兰院长和妙莲夫人相互对视,目光中闪现惊恐,均明白赵中堂说的极有道理。
“朱韫虽然是个人才,但毕竟是朱厉的侄辈,即便被当做棋子利用,甚至随时放弃,都不会伤及朱公力量分毫!我想,朱韫那小子也一定想到了这种可能,所以他和左晴所提出的各种要求,都是在试图保护自己,或者是为自己预备逃跑的路线。”赵中堂慢慢分析道。
“但这毕竟是你的猜测,虽然的确有可能,但牵扯的事情实在太大,我觉得不能妄做结论。”妙莲夫人质疑。
赵中堂飒然一笑,转身道:“的确,你们看到的这一面全都是安静祥和,所以不敢轻易怀疑。但在我收集的情报来看,如今的局势却已是剑拔弩张!”
说着赵中堂便把朱氏在东林道附近驻扎的军事力量一一列举,其中不乏朱狮军团的精锐力量,以及配备新式装备的重甲重卫!
“而且,朱韫还从墨谷城采购了特制弓弩,安排连家组建了长弓营,安放在东林道东北二十里的山谷中。左晴小姐则把她秘密训练的山南新军悉数调出,布置在了东林道东南方的密林中。这两支部队是直接听命于这一对新人的私兵,他们这么做更加说明了对自己被家族利用的恐惧和忌惮,意图关键时刻谋求自保!”
银兰院长和妙莲夫人沉默无语,许久之后才喃喃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做?是要保护这对新人吗?”
“保护的事情由我来安排!”赵中堂摆了摆手道:“但关于婚典的一切行动,还请两位夫人与我密切配合,及时通气,早做预防才行!”
会客室内渐渐陷入沉默,两位夫人从未料到婚典之事背后竟还有藏有如此凶险的玄机。
说话间,突然来人通禀,说是南宫雪来院,预探视周家姐妹。
银兰院长命报信者将南宫雪引往龙音馆主住处,而赵中堂却突然摆手说道:“先让她来这里吧,若我没猜错,她其实是来见我的。”
两位夫人再次面面相觑,而赵中堂心中却透亮。
唐墨离开,而南宫雪坚持留下,为的就是要寻找左右三江郡局势的机会,现在佬湖爆发水战,南宫雪果然开始活跃,昨天便发现了丰园的仆人在赵中堂宅邸附近转圜,今日他刚一出门,南宫雪便后脚跟上,赵中堂一路观察,这女子正是冲着自己而来。
待南宫雪入屋,银兰院长见她面朝着赵中堂的方向落座,便知道又被先生猜中。
“雪儿姑娘今天怎么又来了,昨日不是刚来过么?”院长轻声问道。
“禀夫人,雪儿思念家乡,心中烦躁,昨夜一夜没睡好,想来无事,所以来看看红儿妹妹的病情,顺便找酒姑絮絮家乡的事情。”说着盲眼儿便转向了赵中堂的方向。
“这位是?”
赵中堂微微一笑,也不说破,轻松说道:“鄙人赵中堂,在下有礼了。”
南宫雪闻声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来,急忙还礼,又说了许多客套的虚话,但最后还是绕回了三江郡的局势上。
“这场水战打得不明不白!”赵中堂先下了结论。
“但结果却是天翻地覆,如今锦绣城和百里郡间闹得不可开交,而直接参战的佬湖水寇和背地里的黑手查伦水军却一起保持缄默!看起来最无辜的是时家,预定的青时国国主时百万死于非命,但直至今日仍无人认领责任,反倒是巫神宫的萨满们发了疯一般四处追查凶手,看起来倒比苦主时家还着急!”
听完时开山对局势的介绍,南宫雪不由皱紧眉头,虽然她最关心锦绣城的情况,但作为三江郡的一份子,各势力间的任何细微异样都是为帅者必须要考虑的要素。
“这么乱……”院长发出一声感叹,有了之前赵中堂的分析,她也不敢再随意评论。
“这背后一定有黑手在操作一切,手段十分高明,先将所有势力都卷入其中,然后浑水摸鱼,博取自利!”赵中堂冷笑道:“所以涉及这场水战的绝大多数人都只能看到自己的片段,根本无法了解全貌,恐怕都是在事后才了解一切,然后惊讶于自己竟卷入如此重大的事件中,但仍不知所因为何!”
“那您说的浑水摸鱼,目的又是什么呢?”南宫雪追问。
“假如抛开各家势力之间的恩怨情仇,单以剑勋城的局势来看,如今的三江郡乱局最大的影响是什么呢?”赵中堂反问道。
南宫雪略一思索,旋即回答道:“对于剑勋城来说,最大的影响自然是商路受阻了!三江郡最重要的三条商路,青泽郡时家、锦绣城南宫家、百里郡邹家都被卷入地区冲突,加上十三寨的参与,佬湖的水上商路恐怕是彻底瘫痪了!”
“没错,但不仅如此!”赵中堂的声音愈发严肃。
“不仅是商路,所有东三郡联系帝都的交通都被中断了!”
“假如就在这时,帝都突然出现问题的话,那我们赵家最大的依仗,东山郡的雷刃军团也必将无法及时赶来救援!”
赵中堂顿了一顿,重新看向两位夫人,沉声说道:“这便是我今天来这儿的起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