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外遍地白孝,帐中仍如往常。
为免意外,江佩蓉和沈圆圆被接进大帐,此刻沈圆圆被自己的阿娘捂着嘴,坐在榻边,握着江焰的手。
小圆圆不知道实情,只是记得昨儿被那人吓唬了一通。
一双大眼睛时而看向自己亲姐姐,气鼓鼓的。
江佩蓉瞧着周遭难得片刻安静,让花音、花容看好圆圆,走到床边。
“金针封穴闭气息,至多维持六个时辰,否则假死便就成了真死。”
下针的时候,就已经说过。
沈雁归心里一直记着时辰,她目光看向破山,嘴唇动了动,无声吐出两个字:
“苍旻。”
“回王妃的话,属下已经派人暗中盯着,他们绝无可能逃跑。”
破山瞥了眼外头,将声音压了压,“昨儿夜里,皇孙已经在朝臣的请求下,暂管整个营区事务,包括守卫,夜里将东西送进京,今早连奏疏也抱过去了。”
这是已经在代执摄政王之权。
“六部和宗正寺都有来人,只怕等下皇孙会来替王爷换衣服。”
换衣服?
怕是不止换衣服吧?
玉蝉往口中一塞、九窍一封,管他真死假死,再无生机。
来得这么快,显然是那边早有准备。
心腹来恭迎自己的新主回京?
沈雁归再度开口,“将军。”
“属下这就去请几位将军过来。”
破山出了大帐,江佩蓉道:“出针后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身体才能缓过来,要现在动手吗?”
身体缓过来,人才能醒。
沈雁归点点头,将墨承影的衣裳解开。
金针封穴取穴分别在十二正经之手少阴心经的极泉穴、青灵穴、手厥阴心包经的天池穴、天泉穴,奇经八脉之任脉的紫宫穴、膻中穴、神阙穴,以及任脉百会穴等大小十八个穴位。
埋针、起针手法特殊,期间稍有不慎,对身体的伤害不可估量。
墨承影这次是将自己的性命交到了沈雁归手中。
江佩蓉取了一炷香,叮嘱绿萼道:“香燃尽之前,不要让任何人干扰我。”
绿萼带着春褀四人,并排站在屏风处,看着门口。
外头有破山亲自守着。
沈雁归晓得阿娘用金针的规矩,起身打算离开,江佩蓉按住她的手。
“我姜家独门金针,能治天下百病,一共九种手法,这十八个穴位全部涵盖。”
江佩蓉点燃线香,插进香炉,自顾自道:“你外祖曾用三针,配合方药,扭转一场疫病大势,救六州百姓之性命……”
沈雁归看着自己阿娘。
“进针都让你瞧了,难不成出针还要避着你?”
江佩蓉微微一笑,“圆圆这孩子跟你哥一样,半点行医的天赋也没有,阿娘只教你这一次。”
沈雁归连连点头。
一针、两针、三针……第六针时,墨成策披麻戴孝,托着寿衣到大帐外请见。
请见,只是个礼仪,说完他便要直接进去,但被破山拦下。
第九针时,外头打了起来。
第十二针时,士兵列阵而来,整齐的脚步声,将大帐包围。
破山不愿与自家兄弟动手,亮出王府金令。
墨成策假借检查之名,夺走金令,以大不敬为由,命人拿下破山,若有反抗,就地格杀。
破山需要为里头争取时间,不可能束手就擒,两方再次打了起来。
第十四针时,齐光明、李周等人赶到,制止这场打斗。
“皇叔祖父乃是我大夏堂堂摄政王,薨逝后便这样被一个卑贱的哑女抱着,连一件像样的衣裳也没有,成何体统?”
墨成策倒是十分讲理,反问一句:“钦天监已经测出吉时,难道诸位将军要眼睁睁看着王爷不得安宁?”
齐光明和李周觉得有理,劝破山道:
“我们和你一样,都很难受,可再是不舍,也得让王爷入土为安不是?”
“莫要再胡闹了。”
两人一左一右按住破山,看着皇孙手里的寿衣,“皇孙请吧。”
有齐光明和李周两人压制,破山根本反抗不了。
第十六针时,墨成策带着两名侍卫进入大帐。
帐内也打了起来。
花音抱着沈圆圆,花容拔刀站在她身前,谨防有人来偷袭。
沈雁归和江佩蓉恍若置身无人之境,专心拔针。
第十七针时,两名侍卫被春褀和夏安一左一右踹出去。
墨成策一声放肆,外头又涌来十数名士兵。
里外打得不可开交。
第十八针时,秋绥和冬禧各挨了一脚。
屏风倒地,碎木飞溅,其中一根直冲江佩蓉后脑勺。
沈雁归未曾抬头,伸手抓住,直待阿娘点头,她将手中碎木一扔,起身,余光一扫。
轻纱扬起,衣袂生风,她提枪上阵。
玄铁枪如灵蛇出洞,迅捷有力,枪杆似秋风扫落叶,前排士兵纷纷仰面倒下,寒光闪过,她凌空而来,刀尖直接抵在墨成策喉间。
寿衣早被踏黑,墨成策双手置于身体两侧,步步后退。
“你昨儿冒犯我皇叔祖父,我未曾与你计较。”他垂眸瞧着亮闪闪的刀刃,“你现在又想做什么?造反吗?”
这厢的动静吸引了朝臣,随后赶来的定襄侯、大理寺少卿等人,远远指向这边,口中大喊“护驾”。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过来。
墨成策不敢乱动,“齐将军、李将军,此人妨碍摄政王大礼,还不快将她拿下!”
沈雁归长枪下刺,墨成策哀嚎一声,捂着腿单膝跪下。
“贱婢!胆敢藐视皇家威仪!”
定襄侯、秦少卿等人先冲上来。
二战一还要应付士兵的乱刀,沈雁归不敢怠慢,长枪在她手中快如闪电。
几个来回,秦少卿等人便已受了伤。
齐光明不愿扰了摄政王安息,想要上前来将沈雁归拿下。
李周瞧着不对劲,怎么王妃的四个婢女全在帮那个哑女?
破山一把拉过李周,“李将军,那是王妃!快救王妃啊!”
说罢他先入战。
“王妃?王妃!!!”
李周瞬间反应过来,拉着齐光明,“救人!”
有了将军们的帮忙,大帐前的战斗很快停止。
地上的士兵横七竖八躺着,叫声一片。
大帐前两方持刀对峙,刚好代表着新的朝廷局势。
今晨匆忙赶来的皇孙党,护着他们的新主墨成策。
以沈雁归为首的摄政王党,拼死守着大帐。
定襄侯嘴角挂血,胸口被长枪划开一道口子,他捂伤怒斥:
“齐光明、李周!胆敢帮着外人伤害皇孙,不要命了吗?”
齐光明也不是很明白状况,他看向李周。
李周知道的也不多,他的目光在破山身上停顿片刻,直接落在沈雁归身上。
挽大厦之将倾、救人命于危难,事成之后,在众人的仰望、追中,撕开面具、自报家门,这是沈雁归小时候幻想过无数次的场合,她连说辞都想好了。
只可惜现在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她既撕不了假面,也没法开口。
绿萼从里头跑出来站到沈雁归身旁,那柔柔弱弱的身躯,面对刀兵,铿锵有力道:“王妃在此,谁敢造次!”
墨成策心头一惊,下意识看向帐门,又想起王妃也是自己人,不免哼笑。
“王妃?哪儿呢?”
他带着得意道:“你们应该庆幸王妃未醒,否则!”
与其言语恐吓,倒不如趁这个机会,一不做二不休,将“否则”的事情做了。
墨成策语气急转,扯开乖顺绵羊外衣,露出利爪獠牙,“来人!将这群辱没摄政王的乱臣贼子全部拿下!”
齐光明虎视鹰扬,上前一步,声如洪钟道:“我看谁敢!”
墨成策在小厮搀扶下,举起金令,“摄政王金令在此,如有违背等同谋逆。”
“谋逆者,杀无赦!”
定襄侯看向齐光明,“齐将军如此忠于摄政王,不会是连摄政王的命令,也不听吧?”
墨成策瞧着几位将军偃旗息鼓,立刻指向沈雁归,“先将那个贱婢拿下 !”
“都不许动!”
绿萼双手平展站在沈雁归跟前,“这就是王妃!你们敢碰王妃,王爷不会饶了你们的!”
“王妃?”还王爷?
定襄侯冷笑道:“姑娘打量着我们都是傻子么?”
秦少卿附和询问,“诸位将军都是王爷近臣,你们倒是说说看,王妃是长这个样子吗?”
这下子连聪明的李周也没话说了。
墨成策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王妃会帮自己了,原来是真假调换了。
也好,皇叔祖父那么爱她,便送她一起下地狱吧。
他抬手,“将这个冒犯摄政王的妖女,就地格杀!”
绿萼还想说点什么,沈雁归伸手扯着她的衣裳,将她拎到一边。
道理不一定要用嘴说。
玄铁枪在手中挽了个花,枪身打在秦少卿脖颈,他整个人飞了出去,定襄侯正要出刀,身体里好像穿过什么东西?
“啊。”
定襄侯低头看着长枪从身体里被拔出来,鲜血喷涌,他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哗啦啦一阵喧哗,六部朝臣与士兵上前。
沈雁归面无惧色,单手持枪,挂了血的枪头在空中平扫,利刃所指之处,众人迈步,却是后退。
最后枪头指向墨成策。
她眉毛微挑:该你了!
墨成策随即放出诱惑:“众爱卿听令,杀了这个妖女!回京连升三级!封爵!赐千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那些后退的脚步,迟疑着要往前落。
啪——啪——啪——
鼓掌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众人循声望去,墨承影的身影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
“摄政王!”
“摄政王没死?”
“摄政王诈尸了!”
此起彼伏的声音里,有人惊恐、有人惊喜。
墨成策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太医都查过了,明明已经死了……”
墨承影在所有人的目光里,缓缓走到沈雁归身边,握住她的手,十指交扣。
“卿卿,辛苦你了。”
秦少卿还想指控沈雁归,将罪名推到她头上,为自己争取机会,见此情形,内心山崩地裂。
完了,都完了。
沈雁归摇摇头,嘭一声,她将长枪收回,立在身侧。
墨承影转头那一刻,眸中的暖阳消失,目光平扫过去,一字一顿道:
“是谁要杀了本王王妃?”
士兵丢下手中的刀,个个跪到地上指控皇孙。
墨成策不过就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见到墨承影那一刻,便吓破了胆。
那本就受了伤的腿抖成了筛子,根本撑不住他的废物身子。
此刻对上墨承影的目光,热液下涌,他双膝下跪。
“皇、皇叔、皇叔祖父……”
李周欣喜之余,伸手扯了扯齐光明,“老齐!是王爷!是王妃!”
可他的手落了空——齐光明五大三粗一猛将,一头磕在墨承影脚边,老泪纵横,“王爷!!!您回来了!”
李周:“……”
墨承影:“……”
“齐光明、李周、破山。”
三人立刻抱拳回话,声音震耳欲聋:“末将\/属下在!”
“全部。”墨承影眼神示意,“拿下。”
“末将\/属下领命!”
墨承影很感谢墨成策这个孙子,因为胆小,所以将同伙从京中召来壮胆,让他不必多费工夫,可以将人一网打尽。
六部的人连夜快马加鞭过来,欢欢喜喜等着自己加官进爵,以为可以开创属于自己的盛世。
这下好了,盛世没开成功,脑袋给开没了。
白布白幡被撤下,从军营调来的人留下看管罪臣。
眼下还需要等待京中的消息,暂时不能回京。
营地的牢笼、枷锁不够用,士兵就地伐木现做。
围猎继续。
墨承影亲自接见西戎大皇子和大皇子妃,告诉他们,一切都是南褚的诡计,他们不仅撺掇大夏皇孙谋逆,还杀了西戎呼延公子。
“天可汗的意思是,玉公子被杀了?”
“跟你们一同从西戎过来的,不是呼延玉,而是南褚王赫连珏。”
“竟有这样的事?”大皇子连连摇头,“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他一心想要挑拨大夏与西戎的关系,好让我们两国交战。”
“南褚这是想我们鹬蚌相争,他渔翁得利?”
“正是如此。”
“我懂了!我知道了!”大皇子一脸聪慧,“上元节的事,也是他设计的,故意让我们损失万金一城,恶化我们两国邦交,狼子野心!狼子野心啊!”
他要这么想,那真是……求之不得。
墨承影没有道歉的习惯,他举杯道:“这两日大皇子和大皇子妃受委屈了。”
“不委屈、不委屈。”
大皇子赶忙拿起酒盅,“就是吓着了,天可汗无碍就好、无碍就好。”
大皇子妃连忙用帕子擦了洒在桌上的酒水。
沈雁归坐在旁边,抬手咳咳两声。
墨承影酒到嘴边,又放了下来。
他弱小可怜道:“夫人……”
话还没说出来呢,破山匆忙入帐,“王爷,齐将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