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变那日,沈清月被亲爹拦截回沈府,那个无辜的小孩被沈庭强行抢走,送还其生母,沈清月得知真相,太后梦破碎。
她承受不住这个打击,成日在后院发疯,抱着枕头,左一个“哀家”、右一个“跪下”,东西全都砸了。
一日清醒过来,说自己身上太脏,趁芳音不注意跳了湖,寻她亲娘去了。
沈庭这一生丧子、丧妻,到这个年岁,又亲眼看着女儿离去,精神备受折磨。
江佩蓉到底还是不忍心的,避着他抹了眼泪,道:
“东西不单是给鹤仪准备的,还给你备了些补药,服用方法都写好了,你看着吃便是。”
“我的眼睛不够亮,朝堂斗来斗去不适合我,我这样的大老粗,还是更适合沙场。”
沈庭面带苦笑,感慨道:“若是当……”
若是当年他选择带着她们母子去戍边,他当将军、她当军医,各自做着喜欢的事情,一家人在一起,没有后来那些污糟事。
他也不用辜负另一个女子。
几个孩子也都不至于年纪轻轻就结束生命。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沈庭改口作保:
“我会替皇上守好北境,会把圆圆完完整整给你送回来的!”
大军启程北上,沈庭怀中还揣着一封墨承影的亲笔书信。
信件大意是:
吾皇南征,老子现在心情很不爽,见信三日内速滚,不然老子杀到你老巢,地龙对半劈、鸡蛋摇散黄,让你北狄王室从此在世上绝迹。
不信你就试试。
北狄王一向晓得墨承影的实力,他接到信一看,立刻骂开了。
卧槽,这狗娘养的赫连珏,说好引诱摄政王去南境呢?
把最难打的留给自己是吧?
北狄王是想要占便宜的,不是拿大狄给他南褚当垫背的。
所以见信当日,便收拾收拾回都城。
不干了,退!
北狄王带着亲兵后撤,还修书一封给墨承影,说自己是被奸人蒙蔽,一时糊涂,愿世代与大衍修好。
样子做到位,可实际上,仍有很大一部分兵力留在北境,准备伺机而动。
大战不起、小战不断。
这将是未来数年内,大衍北疆的情况。
九月,枝头泛黄,小玉儿终于看到一点希望,南疆也传来御驾亲征后的第一份军报。
不是好消息。
姜雁归才到南边,便被赫连珏杀了个措手不及,全军被困邕周城。
墨承影算了算时间,接信之日,他的卿卿和大军已经被困城中一个月。
——“无崖城才是兵家必争之地,皇上怎会选择邕周城?”
——“这路并没有错,无崖城有南褚重兵把守,南褚王亲自坐镇,拿下邕周城,进可攻、退可守,只是没想到会被南褚王算准埋伏。”
户部来报,“邕周城今年的收成账册尚未送京,按照往年的情况,百姓勒紧裤腰带,全员奉军,八万人马至多再撑一个月。”
工部侍郎道:“邕周城的特殊地形,主水源在城外,即便粮食足够,一旦入冬,城外断水断薪,亲征军怕是也撑不到明年春天。”
兵部:“西边倒是可以想法子派人支援,但是一旦离开,南褚怕是要从那个缺口打进来,到时候咱们西境也会危险。”
消息抵京不过三日,朝中已有人对新皇不满:
——“没有这个实力,就不该亲征,躲在摄政王背后,过一过女皇的瘾得了。”
——“牝鸡司晨,痴心妄想,倒是白白连累八万将士的性命,以及那八万将士背后的八万个家庭。”
——“从古至今,几个女人能成事?靠男人上位又不肯承认,自以为是,非要把自己的小命弄丢,才晓得轻重,没有摄政王,她算个蛋?”
莫说一向对女皇存疑的朝臣,便是亲皇派,心里也在强烈的动摇,邹诤言他们是十分相信皇帝治理朝政的能力,可术业有专攻,战场毕竟是另外一番光景。
得亏是墨承影留京,换任何一个人,只怕这皇位都要易主。
朝臣纷纷进言献策,主战的提出增援方案、求和的给出割赔条款,唱衰的甚至已经准备迎接皇太女登基。
墨承影在雪花般的奏疏里,一颗心格外镇定。
在百官问起应对之法时,他只有一句回应:“等。”
等南境的战况。
某种程度上,赫连珏与蔡崇很像,他们都很自信,都愿意去轻视旁人。
对付这样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给足他们自信。
兵行险着。
墨承影相信他的卿卿,也必须相信他的卿卿。
此时此刻,邕周城的情况,比京城想象得更糟糕。
“皇上,不好了。”
春褀带着最新的情报入内,“南褚王亲自率大军到邕周城外。”
夏安侧身向前,“我们不是对外宣称主力前往无崖城吗?霍大将军亲率五万人马过去,赫连珏怎敢弃无崖城来这儿?”
“哼,他自然是来寻朕的,征战嘛,就像南褚,号称百万大军伐衍,实际可能不足十一,咱们说五万人马,也得赫连珏信啊。”
姜雁归正排着沙盘,她头也不抬问道:“他带了多少人过来?”
春褀:“目测两万,只多不少。”
秋绥:“城外原有三万,这么看,外头至少五万人马。”
“若我们真是十万人马,霍无忧带走五万去无崖城,还剩下五万,刚好一对一,但是城中粮食情况明显可以告诉对方,我们并没有五万人马,否则该着急了。”姜雁归幽幽道。
破山打量着,“皇上看上去一点也不着急?”
“战事方起,急什么?”姜雁归抬起头,“王爷以前遇到这种情况,会着急吗?”
破山摇摇头。
“那不就是了。”
“王爷……”破山清了清嗓子,低着头道:“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姜雁归笑了两声,将手里的标记旗放下,拍了拍破山的肩膀,“那你可要跟着朕,好好长长见识了。”
说着她便要出门去。
春褀夏安连忙跟上,“皇上要去哪儿?”
“老熟人来了,总要去见一见。”
姜雁归爬上城楼没多久,便看到赫连珏率小部队往城门这边来。
两人遥遥相望。
“好久不见——没想到!墨承影这个胆小鼠辈会让你来南边应战——”
赫连珏坐在马上,虽瞧不见面容,已明显不见当日呼延玉那副弱相,声音也十分雄浑。
姜雁归站在垛口高声喊道:“数日不见,连姐姐也不叫了吗?”
“卿卿若愿归降——孤!不仅可以叫你姐姐!还会封你为后——绝不叫你抛头露面——风餐露宿!!!”
赫连珏说完,南褚军跟着哈哈大笑。
夏安低骂一句:“干他爷爷的,敢占我们陛下便宜!”
姜雁归不疾不徐回道:“你若真心求婚——便以九方城为礼——朕!也可勉强封你为美人!让你有资格、名正言顺伺候朕的皇后!”
侍奉正室,乃是妾室的义务。
耍嘴皮子功夫,赫连珏不觉得自己比不上卿卿,只是在他心里,舍不得与卿卿争执。
“但愿一个月之后,王后还能这般嘴硬——”
说罢,他调转马头离开,夏安引着大家起哄:“赫连美人,别跑哇!”
赫连珏于马上回头,姜雁归与他回以微笑。
?南褚大帐。
“据我方线报,大衍女皇亲征,说是十万大军,其实只有五万,霍无忧带了两万人去无崖城,原本想声东击西,与孟叔淮的军队汇合,没料到孟叔淮那边完全动不了,她们生生被困邕周城。”
虚缇寒矢汇报这边的情况。
南褚左将军濮奴眼底有一丝轻蔑,“这女皇,说胆小吧,敢将霍无忧放去无崖城,自己带着区区三万人过来,说胆大吧,自被围困,誓死不出。”
右将军褐顿将蔑视表现得更加明显,“女人就是女人!还没开打,怕就已经尿裤子了。”
赫连珏眼神似刀,褐顿当即低下头去,“末将失言。”
濮奴拍了拍褐顿的肩,“那可是咱们未来的王后,说话注意些。”
赫连珏嘴角弯起一抹笑,“也就是说,城内加上原来的守军,撑死五万人马?”
濮奴得意道:“回大王,邕周城守军原就死的死、残的残,现在城中约莫四万人,只少不多。”
“若是四万人,她至少还能坚守两个月……”
濮奴连忙回禀:“大王放心,再过两月,邕水半枯,咱们便可以在城外,将河流改道,没有粮食还可以撑一撑,若是水也没有,看他们怎么撑?”
褐顿附和:“是啊,到时候邕周城只有两条路:投降、困死。”
“卿卿最是仁慈,便是为了城中百姓,她也会选择投降,但是……”
赫连珏话锋一转,“墨承影现在只是被北狄牵制,若是知道卿卿现状,必定舍北面南下,两个月太久,变数太大,我们得要快些。”
原本对姜雁归便带了些未知的恐惧,她一来便掉进自己预设的陷阱,让他的心稍有些安定。
但若再与墨承影联手……
两年的周密计划、启动全部暗桩、带了上百名精锐暗卫,动用秘术,结果全栽在他们夫妻手里,连自己的性命都险些不保。
在大夏都城吃的亏,足够赫连珏记一辈子。
他是绝不可能让她们夫妇联手的。
“粮食、水……”还有什么没了,能够逼她出城呢?赫连珏想到了,“兵器!”
“从今日起,单日进攻,双日骂战。”
双管齐下!
不为夺城,只为消耗他们的兵器、打击他们的士气。
在墨承影率援军到来之前,撬开邕周城的大门。
一旦正面开战,赫连珏相信,以南褚的兵力,胜败指日可待。
翌日一早,秋绥便匆匆进入卧室。
“皇上……”
姜雁归翻了个身,没有睁眼,“又有什么不好了?”
“回皇上,南褚派人站在城门外破口大骂。”
“随他们骂,又不会掉块肉。”
“可他们骂得太难听了。”
姜雁归瞧着时辰,是该起来练功了,她在院子里练了一套枪法,用了早膳,才去城门口听了那么一耳朵。
——“一群大老爷们,躲在一个女人背后,你们还能有什么出息?!”
——“无能鼠辈!缩头乌龟!”
——“有种就从女人背后站出来,咱们真刀真枪打一场!”
这还都是些能入耳的,那些个不能入耳的,便是极端下作的话。
赫连珏下过令,越难听越好,不必有任何顾忌,包括对女皇,怎么折辱怎么来。
春褀瞧着皇上听完跟没听到一样,面不改色,好奇问道:
“皇上就不生气吗?”
这才哪到哪儿?
姜雁归没有直接回答,“朕是在无崖城长大的,有段时间城中打架斗殴十分严重,永州知州下令,凡先动手者,无论缘由先打五十大板、关十天。”
夏安道:“五十大板再关十天,这不是要人命吗?”
“是啊,所以那时候谁要惹了我们,我们便就利用这一条,借衙门的手,把人送进去。”
姜雁归这话还是委婉了,她们那时候是借衙门的手,合法弄死对方。
“所以他们玩的。”夏安朝城门方向努努嘴,“都是皇上玩剩下的?”
姜雁归笑而不语。
她们那群窜天猴,仗着年纪小,对很多事情都不懂,偏这不懂,自己不觉得羞耻,反倒能踩着对方痛点一通乱骂。
轻易叫对方跳脚。
只要对方敢动手,必死无疑。
现在她就站到了「对方」的位置,异位而处,她能稳得住,那跳脚的就成了赫连珏。
姜雁归正准备走,瞧见破山从城楼上下来。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回皇上的话,末将听说南褚那群东西,在城外大放厥词……”
“关键时候不好好训练,擅离职守。”姜雁归脸色一沉,“这么喜欢听墙角,带着你手下的兵去城里收夜香吧。”
“皇上……”
姜雁归冷眼瞥他,“需要朕说第二遍?”
破山低下头,“末将领命。”
春褀有心求情,姜雁归无情打断,“这点小事就沉不住气,后面还怎么打?你若觉得不忍,便同他一起去。”
“卑职不敢。”
原以为有了破山做表率,无人敢再靠近城门,没想到他们不长记性,隔了几日,又有将领上了城楼。
不仅听了,还跑去姜雁归面前嚷嚷。
虎牙将军窦章振臂道:“我们都是有血性的男儿,死也要死在战场上!”
其他几名副将随声附和:“就是就是!”
“如此躲在城中,实在窝囊!”
“没错没错!”
“皇上,早晚一战,下令吧!开城门,决一死战!”
“是啊,皇上,下令吧!”
“下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