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低了礼帽的裘赴,仔细盯着玻璃墙外的各类车辆和行人,同时还注意到这扇玻璃已经从白色换成了茶色。卡座对面的一个青壮男人喝了口桌上咖啡,往西装马甲内摸出怀表仔细端看。
裘赴瞥了眼青壮男人坐卧不安的模样,眼里闪过一丝不屑!
连升,虹口宪兵队本部密探队特别侦查三班第一小组组长,特别侦查三班班长汤睿福的心腹!
让他亲自跟在身边,与其说是保护和配合,不如说就是一种变相的监视!
对于常人来讲,这里人来车往没有任何异常,但对于某些人来说,四周已遍布日伪密探和特工!
马路对面左侧街边一个粗布蓝衫的糖果小贩。
电线杆边半倚在车座戴着破旧八角毡帽的人力车夫。
对面一个蛋糕店边的长衫青年和不远处穿中山装戴眼镜的青年。
蛋糕店不远处的一辆黑色福特汽车。以及......
“对面那几个家伙,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熟悉”
略一思索,裘赴眉头立刻皱起,他想起站在蛋糕店旁边一家服装店边的几个青年是什么人!
裘赴瞬间恢复平静,他起身小声道:“连兄,你先坐着,我出去一下。”
连升赶紧收回窗外的视线,右手掩住嘴巴压低声音:“诶,你去哪里?现在两点差一分,‘贵客’马上要出现了,裘顾......”
侧身走过座位的裘赴慢慢转过头,眼中寒光刺人:“连兄,你刚才准备说啥?!”
身子朝后一缩,连升愣怔一下后赶紧回道:“哦?是我大意了,对不住,对不住!我是想说,盛兄,你有啥事急着出去,万一把贵客吓到,那咱们可交不到这个朋友了!”
裘赴脚步不经意加快,回过头后轻笑了一声:“连兄,你难道没有发现,除了咱们要等的贵客,还有很多朋友也在等待吗?!”
“我总得去和‘经理’打声招呼吧,免得咱们的贵客让其他公司给请走了!”
从走道直接来到咖啡厅的前台,裘赴在桌面轻轻一敲:“喂,你们老板呢?叫她出来,我有事找!”
吧台内磨着咖啡豆粉的两三个白俄女孩一脸疑惑,抬头盯着面前留着小胡子戴着墨镜满脸疙瘩的男人。
一个清纯的大眼睛女孩示意同伴继续工作,走近吧台笑着用汉语问:“这位先生,很抱歉,老板出去了。我叫卡佳,您有事可以告诉我,等老板回来我转告给她!”
裘赴傲慢地摆手,突然一个半侧身:“你又不是老板,告诉你没用!她不在,你赶紧去找,别他妈耽误爷的事!”
卡佳的蓝色大眼睛也流露出一丝厌恶:“对不起先生,这里是公众场合,请您声音小点,不要打扰其他客人!”
借助下意识的姿势,裘赴顺便将整个咖啡厅扫了一眼,坐在右侧卡座的一个纤细的背影,竟是那么熟悉!
回过身来,裘赴朝着卡佳用右手一指:“爷在上海滩混了这么久,还没见过一个有谁敢在爷面前指手画脚的,你这个白俄小娘们算是头一个,胆子不小啊!”
“算了,好男不和女斗,爷暂时不跟你这个小娘们计较。你说老板不在,爷又不是没见过你们老板,她也是个小娘们,估计是躲起来不敢见人吧,爷自己去找!”
从吧台内快步冲出的卡佳,直接挡在裘赴面前:“先生,lub不欢迎你这样的人,请你出去,马上出去!”
“哟呵,你个白俄小娘们,还真他妈是个小辣椒啊!你让爷走,爷就要走啊?你他妈算哪头蒜啊?!”
“瓦列丽娅,马上打电话报警,有流氓在lub捣乱,让杜兰警长亲自来解决!”
“啪!谁敢打电话,别怪爷不客气!”
“啊!!卡佳,他......他有刀,他有刀!”
白俄侍女的尖叫,咖啡馆如同被扔进一个小石子掀起一片涟漪的河面,顿时将好几对男女的目光吸引到吧台!
“瓦列丽娅,拉丽萨,济娜,你们别怕!你......你想干什么,附近有巡捕房的人,他们很快会发现的!”
“少他妈废话!都给爷老实待着,谁敢再靠近电话,哼哼,老子不光有刀,还有枪,你们几个小娘们想试试?!”
“诶?亲爱的,这到底是怎么了?”
“宝贝,我也不知道啊。像是有个男的和咖啡馆的人吵起来了!”
“快走,快走,这地方不能呆了!”
“对啊,老张,我也觉得气氛不对啊,你看外面好像有很多陌生的人,搞不好一会又得打起来!”
听到几个敏感词语,更多品味咖啡与蛋糕、感受着荷尔蒙与香水的恋人情人们,放下杯子同时站起身。有几个一袭长衫的中老年男人在迅速交换眼色与耳语后,拿出钞票压在咖啡杯底部,急急忙忙地走出了咖啡馆!
“都他妈看个屁!全都滚,都跟老子滚!快滚!”
“啪—啪”
“啊!!要杀人啦!要杀人啦!”
伸长脖子的男女们突然看到吧台边戴着墨镜一脸凶相的男人闪电般拔出腰间一把毛瑟m1932,然后将枪口对准天花板连开了两枪,一窝蜂地争先恐后朝外奔去。
夹杂在人群里的连升戴着墨镜紧绷的面孔,出了咖啡馆后忍不住侧身狠狠看了两眼吧台!
眼角瞥到熟悉的纤细身影与一个同样熟悉的削瘦身影混在人群里冲出了咖啡馆,然后汇入到街道上同样慌乱的人丛里,裘赴将m1932的击锤重新按下,又把枪身侧面的连发按钮关上,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对不起,几位小姐,在下职责所在,这是赔偿你们的损失!”
“另外,这位卡佳小姐,请你不要报告巡捕房,否则你和这间咖啡馆将有数不清的麻烦!小姐们,打扰了,告辞!”
将手枪插回腰间枪套,面对三个疑惑惶恐的白俄女孩,裘赴用戴着白色手套的右手摸出两块大洋放在吧台桌面,摘下礼帽微微点头后,转身朝街道对面小跑而去!
“裘顾问,刚才的枪声是怎么回事?”
“岛谷班长,是我开的枪,快走,巡捕房的人马上就来了!”
“嗯?裘顾问,我们马上可能要接近共党上海区的一个重要成员,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岛谷班长,咱们先离开这儿,回去裘某一定给你一个交待!”
“哼,好,我就等裘顾问的解释了。开车!”
当裘赴等人乘坐的黑色汽车朝着海格路方向驶去后,街道对面的一家服装店边,几个倚在墙角与电线杆的青年也立刻朝着不远处一条弄堂奔去,很快几辆脚踏车迅速朝着外滩方向驶去!
“啊呀......啊?丁大哥,是你啊!”
“何止是我,你仔细看看,还有谁?”
“陈大哥也来了啊!嘻嘻,我本来想逛一逛服装店,可看见我们一个同学,所以就跟到......”
“行了,行了!你这个小丫头,总能想出一堆理由,还是回去跟你哥哥好好编吧!”
“算了,小火,咱们快离开,此处是非之地,我看旁边有两拔人不是善碴!”
“老挺说得对,小竹,你先和老挺走,我等一会儿!”
从咖啡馆内跑出的韩竹,刚闪过一个弄堂口就被身后一双大手捂住嘴巴,然后她就看到身后一脸无奈的丁火和从容微笑的陈挺,以及周围几个人力车夫和小贩打扮的精壮汉子!
几秒钟后,一辆人力车风一般载着压低帽檐的韩竹朝海格路方向而去,又过一秒钟,才有几个人影汇入人丛!
两辆人力车隔着约二十米距离一前一后朝着北四川路的尽头驶去,但第二辆人力车刚刚到一个小路口时,就被另一辆突然冲出的人力车撞个正着!
“你咋拉的车啊?看不到有人啊?!”
“路这么窄,你不会让一步啊!”
“嘿,你他妈撞的我,倒说起我来了,你他奶奶哪条道的?!”
“哟呵,明明是你硬要抢道,还他妈敢赖在我头上,你他妈哪条道的?!是不是想干架?!”
听着两个牛高马大的人力车夫操着北方口音争吵撕打,早已一个利落翻滚的林春兰捡起掉在地上的礼帽戴好,分开渐渐围拢的人丛望去,前面的人力车早就不见踪影!
她不由地狠狠挥了一下拳头,朝着预计方向飞跑而去!
整了整西装衣领,服部久智子稍微拉下墨镜扫了眼进出的矮小男女,转身大步走进了挂着一块‘新公园’牌子的园区!
园区内只有在树下的三四对年轻男女,看得出处于热恋中,服部久智子一边观察四周一边打量着有无异常,朝着园区深处走去。
她刚踏上一块草坪,旁边一座如同过道的小木桥,立刻走来一个穿着和服的女人,姿势颇为优美。
服部久智子待女人走近才看到年约四十来岁,皮肤略微松驰却风韵犹存,嘴角还有一颗美人痣!
“唉呀!”
中年女人刚与服部久智子擦肩而过,突然猛地像踩到了石子上,身体一歪同时娇喝一声。
“夫人,您还好吧?”
服部久智子赶紧将中年女人扶住,嘶哑日语嗓音听上去很像一个青年男人。
“谢谢您,我的脚扭了一下,哎哟,好疼啊!”
中年女人面色一红,脸上不断抽搐,一双漂亮眼睛却紧盯住服部久智子。
“嗯......那去旁边的梧桐树下,我帮您处理一下!”
服部久智子也始终望着中年女人,一脸地真诚,但眼里闪过一丝惊喜。
中年女人点头后,服部久智子慢慢搀扶着她来到木桥右侧十米外的一棵树下坐下。
“东边若有生病的孩子,就给他关怀照顾。”
“南边若有人即将逝去,就去告诉他不必恐惧!”
刚坐下的中年女人立刻表情严肃,并念出宫哲贤治《不畏风雨》的一句诗,服部久智子一脸凝重说出另一句诗,两人的眼睛同时发亮!
“服部小姐,你怎么会知道这个暗号?”
“嗯......你,你是莲婶!”
“咯咯,服部小姐果然聪明绝顶,一眼就认出我!没想到,我要接头的人真是你!”
“我,我知道了,你本来是想和我哥哥见面,可惜他......莲婶,不,我该称叶小姐,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呵。让服部小姐来,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啊?原来是这样!呜呜,哥哥死得太惨了,我,我一定要为他报仇!!”
“服部小姐,请冷静,今后你哥哥的工作就交给你了。放心,我们都会帮你报仇!”
乔装成中年日本女人的叶莲与同样乔装的服部久智子在树下聊了好一会儿,分开后,服部久智子眼角隐约有几抹泪迹,但转身先离开的叶莲却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树后一个穿长衫的青年男人嘴角轻轻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