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这股子疑惑,他咬牙问道:“夏颖莹,我埋这盒子时,你不应该是在地里上工吗?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那天我身体正好不舒服,请了假在家休息。”
夏颖莹神色不变,张口就来,“你没去查我住的杂物房,当然不知道我在家里。”
夏保国嘴巴张了张,却说不出话来了。
他向来迷信,平日里没少听自家老娘吐槽夏颖莹是克父克母的灾星,没事绝不会靠近夏颖莹住的杂物房。
那天他回到家,见堂屋和几个厢房都是空的,以为家里面人都不在,就把盒子埋去了菜地里。
谁知道夏颖莹那天竟是在家的,而且还好死不死地被她撞见了!
早知道这样,他还不如把赃物扔到三凉河算了!
说话间,失窃的老牛叔和李寡妇都赶来认领失物了,见到自己那袋粮食已经耗了近三分之一,气得都想冲上前揍夏保国了。
夏保国自知无力扭转乾坤,耷拉着老脸不吭声,随便别人怎么骂都没反应。
民兵队长拿来绳索,将这一家背着手捆牢了,而后对刘大强道:“大队长,夏来福和夏金芸这会都在镇上,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是不是应该通知他们一声?”
刘大强点头,“必须的!我们先去镇里,回头再让两个人分别喊他们。”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刘大强遣散了围观群众,让民兵镇上先把人押去镇上,自己则打算回村委拿车,方便随后跟上。
眼看着刘大强就要走了,夏颖莹犹犹豫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开了口,问道:“强叔,夏来福人还不错,夏保国做这些事他应该是不知情的,他会不会受牵累啊?”
刘大强叹了口气,唏嘘道:“不受牵累是不可能的!他爹多次行窃,他奶和他妈不仅不劝导告发,还伙同包庇隐瞒,这些都不是小罪,肯定会被判刑的!直系亲属留了案底,以后他怕是进不了需要政审的单位了。”
夏颖莹皱了皱眉,心情有些复杂,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虽然夏保国他们是自作自受,她也并不后悔大义灭亲,但让夏来福深受波及,却不是她乐见其成的。
这堂弟才十六岁,好不容易进了镇里的国营饭店,这都没高兴几天呢,就看到三个至亲被送去坐牢,这打击无疑当头一棒,是个人都受不了。
看出她内心的不忍和矛盾,刘大强拍了拍她的肩膀,和声宽慰了几句,便赶回村委拿车去了。
叶裳瑞轻轻地拉住夏颖莹的手,柔声道:“阿莹,你没有错,错的是夏保国他们。要不是他们犯错在先,就不会连累到自己的子女了。”
夏颖莹也不是不明白这个理,但心里依然不得劲,叹气道:“可我还是觉得对不起夏来福,他并没有得罪过我,上次李光棍想来偷袭我,要不是他跟我通风报了信,我也不能早早地做好陷阱迎接迎李光棍。
以前住在老夏家时,他虽然对我态度冷漠,好歹没跟着他那几个哥哥姐姐一起欺负我,偶尔还会接济我,给我点口粮药膏什么的……”
叶裳瑞和陆旭冉和夏来福不熟,也是第一次从她这了解这人的事,不免有些恻然,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感觉到气氛压抑,夏颖莹笑了笑,换了个轻快的道:“算了,事已至此,再说这些也没意义!以后有机会,我再想办法偿夏来福吧!”
叶裳瑞嗯了声,又跟她说了些安慰话,见她没什么事了,便和陆旭冉回去上工了。
夏颖莹也去了队里剥玉米,不少人听说了她家里被夏保国行窃的事,纷纷抱着箩筐挤过来询问详细。
夏颖莹心里端着事,没什么心情去满足他们的八卦,心不在焉地回着话,异常艰难地熬时间。
好不容易完成早上的量,她拍了拍身上的玉米须须,背起旁边的篓子离开大队回了家。
远远就看到夏来福站在自家院门前,夏颖莹心里咯噔了一下,忙加快脚步,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跟前。
夏来福正焦急万分地等着人,一见到她,开口便乞求道:“夏颖莹,你能不能帮我跟刘队长求求情,让他尽量给公安那边说说情?”
夏颖莹神色一顿,和他对视片刻,才轻叹了口气,徐徐道:“行,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会去找强叔说的。”
她并不意外夏来福会来找自己帮忙。
子不嫌父丑,夏保国再怎么混蛋,到底是夏来福的亲生父亲,让他撒手不管老子的死活,那是不可能的,也太过冷血无情。
刚在队里剥玉米时,她一直在复盘早上这事,权衡其中的利益得失。
最后得出的结果,就是她并不希望夏来福年纪轻轻就没了父亲。
怎么说这也是个未成年的小弟弟,前边已经有个哥哥坐了牢,这会又添了三个至亲,如果夏保国真吃了花生米,肯定会对夏来福造成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
没想到她这么爽快地应下来,夏来福神色怔怔地,心潮起伏难定,也不知道是感激庆幸多一些,还是内疚羞愧多一点。
去国营饭店上班的这三天,是他这辈子最快乐的三天。
本以为这份快乐会继续持续下去,至少不会那么快结束,哪知他那不务正业的烂爹又去作死了,还作到了夏颖莹的头上。
大姐三姐都是女儿,撑不了事,二哥比他爹奶娘还早一步蹲了局子,爷爷还在外边传授手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这种情况下,也就只有他这个年纪最小的站出来撑起一切。
为什么他就不能和别人一样,拥有一个正常点的家?
哪怕一起吃糠咽菜,哪怕一辈子都困在棱平村里,只要一家人能齐齐整整,认真踏实努力地生活,他都不会成天想着逃出去。
夏颖莹见他神色一片凄楚茫然,也知道他这会儿心里难受,心里一软,不觉放轻了声安慰道:“你放心吧,我还是能在强叔那说的上话的。失窃金额最大的陆知青和我关系不错,只要咱俩同时表示不予追究,你爹应该不会吃花生米的。”
夏来福鼻子一酸,眼睛就有些红了,哑着声道:“我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我知道这事就是我爹他们咎由自取,你们都是受害者……就算我爹真吃了花生米,那也是罪有应得,怨不得别人……只是,他们再怎么不好,终归是我的亲人,我实在做不到袖手旁观……”
夏颖莹理解地点头,“我明白。换成我是你,我也会这么做的。”
夏来福眼睛更红了,抬手狼狈地抹了把眼角,倔强地不肯掉下脆弱的眼泪。
夏颖莹默默地递了帕子过去,安静片刻,冷不防问道:“你会恨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