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连着好几天,家里都收到了夏炳荣送来的豆腐,有时候是中午,有时候是傍晚,总能赶在夏颖莹做饭前到达家里。
陆旭冉和华一恺一开始还质疑夏炳荣居心不良,不过在连吃了几顿各种豆腐料理后,他们十分果断地打消了疑虑,,偶尔在外边撞到夏炳荣,还主动扬起笑容跟人家打招呼,直把夏炳荣弄得受宠若惊的。
人心都是肉长的,夏颖莹看在眼里,吃在嘴里,要说心里毫无触动,那都是骗人的。
可她能怎么着呢?
如果夏炳荣肯跟夏老太离婚,跟夏保国那家人断亲,她也不是不愿意真情实感地喊他一声爷爷,以后给他养老都成。
但这显然不现实,不说夏炳荣的性子太过懦弱,扛不起事,就夏老太那唯利是图的强势性子,她能放跑夏炳荣这个长期饭票?
只怕三年出狱后,会抓得更牢吧?
这一家子的老小,除了夏来福有些出息,其他人都是靠不住的,夏老太这么精明的一个人,不可能看不清楚局势。
两个孙女相当于白养了,儿子和大孙子蹲过局子有了案底,前程算是毁了,而唯一有出息的夏来福也有爹娘要赡养,种种现实摆在那,夏老太不扒拉着夏炳荣吸血才怪!
总而言之,只要夏炳荣不跟夏老太划清界限,她就不会跟这个爷爷有过多的牵扯,免得到时还得帮着一起养那个老虔婆,她可不干这种蠢事!
相比夏颖莹的诸多权衡,夏炳荣这边就简单多了,他原本就是个心思单纯的人,只要小孙女愿意吃他做的豆腐,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不敢再奢望别的了。
这天中午,公社豆腐坊的人取货离开后,他和往常一样,将剩下的几块豆腐都放进装了水搪瓷碗里养着,关好门,喜滋滋地带着豆腐去了小孙女家所在的村尾。
叶裳瑞这些天请了假不上工,这会正和他大哥在院子里逗狗聊天。
原本伏在地上打盹的疾风忽然抬起头,冲着院门呜呜叫了两声,叶裳瑞往后望过去,就看到站在门外的夏炳荣。
他起身走到院子口,拉开门,对着外边的人微笑道:“夏爷爷,您来了。”
夏炳荣忙哎了地应了声,抬头张望了一下院子四周,见那边只坐着一个叶霈临,眼里不禁闪过一丝失落的神色。
叶裳瑞知道他在找夏颖莹,温声解释道:“她去镇上买东西了,一会儿就回来。”
自从他家媳妇跟乔东俊合作生意后,去镇上的次数比以前频繁了,三不五时就踩着二八大杠出村送货。
他担心她的安危,本来也想跟着一起去的,但他家媳妇说了,要真遇到危险,她能直接闪身进空间里脱身,可没法带着他一块躲进去。
综合权衡后,他只好放着媳妇自个儿去镇上了。
夏炳荣自然不清楚这些事,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将豆腐递给他后就离开了。
叶裳瑞站在门口,看着他佝偻微驼的身影逐渐走远,不由轻叹了口气。
中午吃过饭,夏颖莹回房间午休,叶裳瑞也跟着进了屋里,让她趴在沙发上,自己坐在旁边,帮她按揉筋骨。
脑子里闪过夏炳荣那张愁苦的脸,他想了一想,还是开口提了一句,“你爷爷今天又送豆腐来了,他天天这样送,也不知道那边的人会不会有意见。”
他没指名道姓,但夏颖莹哪能听不出他指的就是赵春丽,闭着眼哼笑道:“有意见就有意见呗,大不了敞开门跟她吵一架,看谁更厉害!”
叶裳瑞轻笑了声,“你呀,有时候像个小辣椒似的,逮谁就呛谁。”
“我可没逮谁呛谁!”
他手劲恰到好处,按的也到位,夏颖莹舒服地舒了口气,一本正经地纠正道:“我从不主动找人麻烦,一般都是人家上门找我,我才反击。赵春丽要是不来惹我,看在夏来福的面子上,我也不会主动挑事,但她如果敢来犯贱,我肯定饶不了她。”
知道她并不是说说而已,叶裳瑞无奈地摇了摇头,也就不说什么了。
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但夏颖莹却被他勾起了兴致,睁开眼,撑起一边手背过身望向他,意味深长地笑道:“阿瑞,你干嘛又提起我爷爷?是不是又想劝我对他好点呀?”
被她戳穿了小心思,叶裳瑞也没否认,十分干脆地点头承认了,“你爷爷送了几天豆腐,跟他交谈的过程中,我能看得出来他是个实诚人,对你也是真心的疼爱,如果你们能化解心结正常往来,那自然是最好的。”
夏颖莹眨了眨眼睛,放下手,重新趴回去,小声地嘟囔道:“我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可这不是情况特殊么?现在我爷爷不过是送个豆腐,你都要担心赵春丽会不会有意见,要真正常往来,那以后咱家的事能少得了?”
他们不是第一次讨论这个问题,和之前两次一样,依然无果。
叶裳瑞也清楚问题所在,只是看到夏炳荣每天巴巴的送豆腐过来,总难免有几分于心不忍。
也许是家庭不睦的关系,这老汉眉间总是浮着一抹忧愁的复杂神态,这是只有饱经忧患的人才有的神态。
他本以为夏炳荣的年纪,应该跟他爷爷差不多上下,结果一问之下,才知道人家结婚早,今年也才五十六岁,却比他那已经七十岁的爷爷还要衰老沧桑。
这让他更多了几分怜悯,总想着要为对方做点什么事才好。
叶裳瑞边按着摩,边专注的想着事情,等到手指开始有酸累的感觉时,夏颖莹也睡着了。
这几天她天天跑镇上,也许是真累了,眼睛闭得紧紧的,静谧的空气中,只能听到她清浅匀称的呼吸声。
叶裳瑞静静地端详了她一会,弯下腰,动作轻柔地将她抱起来移到床上,盖上被子,趴在床边在她额上落下一吻,这才起身走出卧室,转身关上了门。
院子里空无一人,难得的休假,大家都各自休息去了,就连疾风也趴在厨房门口小憩,听到他的脚步声,掀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很快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正打算去堂屋坐着看会书,忽然,院子外那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疑惑地循声望过去,就看到范芬梅神色焦急地跑到院门前。
看到他在家里,范芬梅松了口气,赶紧明说了来意,“叶知青,莹丫头在家吧?他爷爷被赵春丽砸伤了,你让她快过去看看!”
叶裳瑞神色一凛,忙走过去开了门,凝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范芬梅是一路跑着过来的,气都还没喘匀。
她抹了把额上的热汗,勉强稳着声回道:“夏智远之前不是谈了门婚事么?现在夏智远蹲了局子,没法履行婚约,但女方却怀了崽,现在挺着大肚子闹上门来,非要老夏家给个交代不可!”
叶裳瑞皱了皱眉,沉声道:女方要交代也正常,双方坐下来协商就是了,赵春丽为什么要砸伤夏爷爷?”
范芬梅回想了下刚在老夏家的所见所谓,尽量挑着重点解释道:“那王雅妮想要200块保胎费,否则就去打胎,赵春丽想保住孙子,可是她拿不出来,就想要夏老爷子出这笔钱!
但夏老爷子说他也没有,赵春丽生气就闹了起来,几番争执之下,夏老爷子就被她的砖头砸伤了!”
叶裳瑞心口一沉,正要说点什么,就听到后边传来开门的声音。
他们说话声音不小,叶霈临和夏颖莹都被吵醒了,两人从各自的房间走了过来。
夏颖莹脸色不怎么好看,连带着语气也有些沉,“赵春丽真拿砖头砸我爷爷了?”
“千真万确的事!”范芬梅记起夏炳荣刚被砸出的那一脑门血,脸都白了几分,急急地催促道:“莹丫头,有什么事路上再说吧,这会那边还在闹着呢,晚了我怕你爷爷又要吃亏了!”
夏颖莹也知道事情紧急,马上跟着叶裳瑞和范芬梅一道去了老夏家,叶霈临也跟他们一起去了。
怎么说他也是个当兵出来,万一待会发生肢体冲突,他还能保护弟弟和弟媳。
一行人走得飞快,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老夏家附近。
那边的门口早就围了个水泄不通,村民们在外边探头探脑地看热闹,就连墙上也趴了好几个吃瓜群众,无比生动地演绎了什么叫做看八卦就是人的天性。
叶裳瑞加快脚步走过去,拨开人群,护着夏颖莹进了院子里。
夏颖莹还没踏进门槛呢,就听到赵春丽在里边歇斯底里的大吼大叫,“夏炳荣!你还是不是个人啊!雅妮肚子里怀的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而是你的亲曾孙,你怎么能见死不救!
不就是200块钱吗,又没有多少,你每个月工资那么高,怎么会拿不出来!?”
夏颖莹眸色一冷,抬头巡视了一圈,很快锁定靠墙蹲在角落的夏炳荣。
和范芬梅说的那样,他头上确实被砸出了个血窟窿,血流了一脸,旁边有个村民在帮他止着血,手里的毛巾都染成了红色。
而下手的赵春丽却毫无愧意,凶狠的目光死死地瞪着夏炳荣,要不是旁边有几个人拦着,她还要冲上来继续抽打夏炳荣。
面对赵春丽的破口大骂和指责,夏炳荣始终不作声,低着头蹲在那不动,仿佛一座冻僵的石雕像。
刘大强早就被村民喊过来了,看到夏炳荣这副毫无斗志的模样,心里是又气又恨铁不成钢的!
深吸了口气,他冲着还在疯狂输出的赵春丽喝道:“赵春丽,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该对你爹出手!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你非要把人家的脑袋砸出个洞来!?你还配当人家的儿媳妇吗?”
赵春丽这会儿已经杀疯了,满腔的怒火立即轰向了刘大强,咬牙切齿道:“我不配当他的儿媳妇,你怎么问他配不配当太爷爷!?
可怜我家智远现在还在局子里,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放出来!就算放出来了,也不知多少岁了!
现在雅妮怀着他的孩子,但凡夏炳荣还有点身为大家长的良心,就该掏钱出来护着他这个曾孙!”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该出手伤人!”
刘大强背着手,拿出村干部的领导风范批评道:“你现在把人伤成这样子,先不管那200块的事,回头你爹去医院总是要出钱的,这笔费用你出吗?”
“我呸!”赵春丽朝夏炳荣狠狠地吐了口口水,恨声道:“别说我没钱,就算我有钱,我也只肯给他买棺材,让我给他出医药费,做梦去吧!”
刘大强就知道她会这么说,放缓了语速,慢条斯理的跟他摆道理讲事实,“你爹的伤就是你造成的,在场所有人都看得一清二楚!这事你赖不掉,这笔医药费,你就是不出也得出!”
赵春丽还想喷回去,却让那边的王雅妮打断了,满脸不耐道:“赵春丽,你和你爹的帐先放一边,现在最关键的,是我的保胎费怎么办?你今天要是拿不出200块,我明天就去医院,把你的亲孙子给打掉!”
话说到这里,她抬手摸了摸已经鼓起来的肚子,慢悠悠地补充道:“我已经找村里有经验的稳婆看过了,她们都说我肚子长得圆,这一胎肯定是男的。
夏智远负了我,害我成了全村人的笑话,但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这口气我忍下了,只要你们肯给我200块,我就生下这孩子,以后这孩子也归你们老夏家,我绝不跟你们抢。”
赵春丽用力吞咽了口水,换上讨好的笑容,说道:“雅妮,凡事好商量,别这么冲动。不就是200块而已,妈肯定会拿出来的,你先别着急。”
王雅妮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从鼻孔里重重的哼出一声,嫌恶道:“别乱认身份!我只是答应帮你们生孩子而已,可没打算嫁到你们家!凭你也想当我婆婆,也不瞧瞧自己配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