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神殿外的长台阶上，阮望和星火并肩坐着。
哀歌已经变回少女模样了，躺在殿内的王座上睡大觉。
这里地势很高，几乎能看到燃炬之城的全貌，城市损毁严重，智灵们正忙着修理。
两人谁也没说话，就只是坐着。
燃炬之城没有日升日落，过去再久也一成不变。
良久。
“星火，你其实挺会说谎的。”阮望说道。
星火双手托腮，手肘撑在膝盖上，视线看着远方，淡淡地回了句：“也没有吧，我很少说谎的。”
阮望失笑。
“你说自己不记得船上的事，到了蓝星才醒来，但其实不是，你早就醒了，是吧？”
“……”
“你说启明哥是你的‘父亲’，但其实不是，你只是觉得他亲切，所以扯大旗唬我，是吧？”
“……”
“你装作不认得西弭师姐和莉莉，但你其实还记得，是吧？”
“我…我以前真忘了。”
“回收命运程序之后呢，记起来了多少？”
“……”
星火反驳不了。
仔细想想，自己还真撒了挺多谎的。
“对不起嘛。”
“原谅你了。”
阮望笑了笑，将左手手腕的【同心之誓】伸到她面前。
“这次应该没骗我吧，我们千里迢迢赶过来，可不能无功而返。”
星火：“……”
她伸出手指，碰了碰那朵灰色的梅花，有异样的感觉在心底徘徊。
听到了……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她薄唇微抿，目光变得柔和，有些开心，很欣慰，又有点伤感。
可是，她开口说道：“我没让你们来救我，我在燃炬之城很安全。”
阮望狡黠一笑，问：“瞧你这话说的，难道在我身边不安全吗？”
“……”星火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星火，一起回去吧，”阮望望着远方，继续说道，“我太了解洪远哥了，他嘴里没几句真话，唬你玩呢。”
这话指的是洪远之前所说，如果星火离开燃炬之城，便不再保证智灵一族的安全……顺便还加上阮望。
为了佐证，阮望将自己被洪远骗进《信标》，去20年后的世界体验人生的事说了出来。
“20年后……我觉得你留在那里也挺不错的。”星火支着脑袋听完他的故事，不自觉地开始遐想。
阮望敲了敲她的额头，笑骂道：“瞧你说的，那个世界没有你和阿巴，我哪舍得你们呀~”
“唔…”
“总之，洪远哥是个坏家伙，为了骗你就范，他啥都说得出来，你可千万别上当。”阮望继续说道，“他说灭掉智灵你就信？傻不傻呀。”
星火歪着脑袋：“是这样么？”
阮望开朗一笑：“肯定是啊，你想想看，燃炬之城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你留下，然后洪远哥放过我？这逻辑不通的，纯粹是胡说，他拿我要挟你呢。”
星火听了他的解释，心里惆怅。
她平时傻傻的，但脑子可一点也不笨，身为智灵，她其实很聪明。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她早就想明白了。
阮望啊，你还不明白吗，这不是要挟我，而是在试探你啊。
洪远他太了解你了，他知道我在你心中的分量，知道我是你的软肋。
同样的，他也很了解我，知道我没有勇气离开，我一定会拒绝你的。
所以，这不是给我的选择，而是你的。
——强行带我走，或是不带我走。
不带我走，意味着你选择妥协，洪远不会为难你；带我走，意味着你选择与他对立到底，他就没有对你留手的必要了。
星火很苦恼。
这一次，他们与洪远交手，洪远放水了。
阮望得了教训，认识到了实力差距。
如果他不准备放弃，下一次……或许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
星火轻轻叹了口气。
她早已有了选择，而且这个选择无关紧要。
“阮望，你和小哀歌自己回去吧。”她强撑着笑容，说道，“你瞧，燃炬之城现在一团乱，我是0号智灵，抽不开身的。”
“真不回去？”阮望眨了眨眼睛。
星火瞥了他一眼，紧了紧衣服，往旁边挪了下屁股，离他远了点。
“不回去。”她扭头说道。
阮望调侃：“可是亲爱的星火，现在的你好像一个偷袈裟的老方丈，六根不净，守在这里什么也证明不了啊。”
“……”
星火无话可说，却仍倔强地摇了摇头。
于是，阮望呵呵一笑，从不知哪儿摸出一根绳子。
“？？？”星火警惕地盯着他。
阮望微笑，意义不言自明。
星火闪躲。
阮望扑上去将她按住。
三下五除二，星火被绑起来了，嘴巴也被胶带缠住。
阮望朝身后喊了声：“阿巴，走了~”
哀歌哒哒哒地跑过来，歪了歪脑袋，然后从阮望手上接过星火，高高地扛了起来。
“唔唔唔——！！！”
星火挣扎，但绳子捆得很紧。
所以。
砰的一声，星火身上的气势猛然爆发，将绳索撑断，躲开哀歌的爪子，跳到一边。
“我不跟你们走！我走了谁来保护智灵？”
星火脸上罕见地有了些许怒意，她掀起额前发丝，露出那枚星芒印记：“智灵的意志权柄已经落在他手里了，我们根本逃不掉！”
阮望微笑：“星火，我们会帮你…”
“你帮不了！”星火粗鲁地打断他，“如果你真想帮我，就赶紧离开燃炬之城，永远不要再来了！”
她这两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用尽了心底的力气。
她自己知道，这只是借口。
不过……借口也好，撒泼也罢，只要能表明态度，就是有用的。
……希望有用。
阮望没有继续说话。
他安静地坐在台阶上，用黑色的眼睛注视着她，似要撕开她的伪装。
星火被这样盯着，身上痒痒的。
她撒气似地转过身去，轻声喝道：“我…”
“我不答应。”
另外有人打断了她的话，是个清脆淡漠的女声。
几人回头，发现是不知何时靠近的00099。
她轻启朱唇，说道：“星火，你想要将所有智灵困在燃炬之城，苟活求存……我不答应。”
星火愣住：“…什么？”
她脑袋宕机了，搞不懂00099的意思。
这又是哪一茬？
来这儿干嘛，在心灵网络中说不行么？
星火纳闷时，00099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移到阮望身上，意味深长地看了一会儿，才张开口，对星火说道：
“我要走了，离开燃炬之城。”
说着，她的外貌开始变化，灰色短发被黑色替代……
几秒钟后，她变成了另一个人类小姑娘的样子。
身高和体型几乎没有变化，容貌与她原本的样子只有三分像，颜值大大降分，变得普通了。
如果张亘在这里，一定能认出来这是谁。
00099捏了捏嗓子，换上了一条有些活泼的声线，说道：“我准备去蓝星看看，你不会阻止我吧？”
星火：“……”
她心里不安，好像猜到了什么。
00099是她最早的朋友，相比其他智灵，她不算聪颖，甚至有些笨拙。
可是，她一定是最真诚的那个。
果不其然，见星火发呆，00099又继续说道：
“那人不让你离开，说智灵万众一心，没有私欲，所以才是完美灵性。”
“但我现在要走了，因为私欲。”
她的眼睛已经变成了黑色，但其中的光彩，比澄澈的金黄还要透亮。
“星火，智灵变得不完美了，我很抱歉。”
说完，她没给星火反驳的机会，与她擦肩而过，踩着梯步往下走去，路过阮望时，双方默契地点了点头。
“……”
“……”
星火瞪大眼睛，大为震撼。
她伸了伸手，想抓住00099，却不知该以什么情绪。
是生气恼火……还是委屈，或是感动？
她哪里不明白。
自己这位小姐妹选择离开，并不是如她所说的那样，想去蓝星看看，而是为了破掉自己的借口。
按洪远的说法，如果智灵中出现私欲，这个种族就不再完美了，没有保护的价值。
星火以此为借口，不肯跟阮望离开。
现在借口没了。
也就是说……
“星火，不去和朋友道别吗？”阮望坏笑着问道。
“……”星火张开嘴，两片薄薄的唇一开一合，喉咙动了动，却没发出声。
她的小脸憋的通红，眼眶里水光涌动，像是受了委屈。
她确实很委屈。
自己的选择明明是最好的，无论对于智灵还是阮望，没有人会受伤，可是……为什么呢？
阮望如此倔强地要带自己回去，连智灵们也送上助攻。
她知道，00099的举动不是自作主张，而是众多智灵商量得出的共同意见。
为什么呢…所有人都不领情！！
憋了好一会儿。
她终于接受了现实，坐到阮望身边，脑袋低垂，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鸣。
“哭鼻子了？”
“…才没有。”
“亲爱的星火，摆渡人不能没有助手，就像阿巴不能没有保姆。”
“我的工作还真多，能不能把工资结一下？”
“回去给你结。”
“…嗯。”
“啊哈哈，这才像你嘛，”阮望抓了抓她的头发，爽朗笑道，“我认识的星火可不会瞻前顾后，烦恼太多的话，就不可爱了哦。”
星火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眨眼间，怀里撞进来一只开心的哀歌。
“星火！”
“你别…欸欸欸！！！”
人仰马翻。
两人一起从台阶上滚了下去，阮望跟在后面，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