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娜。
就是这位民间医生的名字。
据说她年轻时曾在莫斯科学医,后来因为家庭变故,不得不辍学,中间又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情,最终在近六旬的年纪,于偏远的丛林独居。
虽然距离中心战场不远,但由于缺乏战略价值,她的生活暂时到没有受到影响。
“……两天前的早上,我去砍柴的时候,听到声音找到你们。本来我不想管,考虑到我好歹曾经背诵过《希波克拉底誓言》,就把你们俩都扛了回来,随便用家里剩的过期药治了治,没想到竟然两个人都活了。”
尼娜说着,撕扯下一块极为坚硬的、拳头大的面包,沾了沾碗里的牛奶,直接送入口中,随后又咬了一大口的香肠。
李修看着这位女医生,一口就吃了他一顿的量,再看她魁梧厚实的身板,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这似乎是毛熊国女性的特有天赋?
她坐在餐桌的中央,餐桌两侧分别是李修和悖论,他们各自拿着餐刀,目光盯着对方,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去撕开对方的喉咙。
尼娜给他们俩一人切了片香肠放在盘子里,说:“我想我们得立一个规矩,我不管你们以前有什么仇恨,但是在这里,不行。”
她把香肠放在盘子中央,又用叉子沾了沾果酱,围绕香肠画了一个圈。
“这是我们所在的这幢房子,这是外面的丛林。以房子为中心,一公里范围内,不允许打架、不允许杀人,否则——”
尼娜拍了拍自己粗壮有力的手臂。
“当然,我是医生,你们是军人,我擅长救人,而你们擅长杀人,如果你们不想遵守,想要杀了我,我也无话可说。”
她把香肠叉起来,扔进嘴里,最后说:
“这说明,战争真的已经把你们变成丧失人性,连救命恩人都要杀死的野兽。”
餐桌上变得沉默。
李修和悖论彼此对视。
尼娜说到野兽时,他们都想到了在畜生道的日子。
坐在对面的悖论缓缓点头。
“好,我向你承诺,在你的领地内,将遵守你的规则。”
悖论神态严肃,看不出她说的是真话,还是违心的谎言。
“你呢?”尼娜看向李修。
“我一样,向你承诺,但如果她先动手,我保留反击的权利。”
尼娜点点头:“这是当然,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至此,李修和悖论,在这间小屋,在尼娜医生的注视下,暂时达成了休战协议。
后面半个月,小木屋内保持一种诡异的平衡。
两人互相都想要砍死对方,又都是一个唾沫一口钉,重视诺言的人,不愿自己主动打破诺言。
于是,为了引诱对方先一步动手,自己再合理反击,他们采取了一系列在尼娜大婶看来,极为幼稚的行为,包括但不限于:
语言嘲讽、往对方的汤里偷偷放虫子、偷偷把对方的果酱换成辣椒酱等。
其中最为过分,就连尼娜都看不下去的是,李修趁悖论上厕所的时候把纸偷走了。
即便如此,依旧没人动手。
他们选择尊重诺言。
时间一天天过去,伴随远方城市中不断回荡的炮火声,他们的伤势渐渐愈合。
又是一天夜里。
尼娜给悖论换药,发出一声惊叹说:“这话你听着可能会有点烦,但我还是要说,你和李的身体恢复能力实在是出色了。
有时候我都在想,你们到底还是不是人类,该不会是什么隶属政府的超级英雄,又或是从天而降的外星人吧。”
“嗯……”
悖论看向坐在客厅的李修。
超级英雄。
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外星人。
想到这里,悖论哑然失笑,有时候真相就是这么不可置信。
沉默了片刻,她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救我?我明白你所说的《希波克拉底誓言》,也明白救死扶伤,是你所信奉的准则。
可是我终究是「敌军」。
我是入侵你所在国家的入侵者,是伤害你们平民的罪人,你为什么要救我?”
这是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此前,悖论一直没有提出,是因为担心对方反悔,将她交给李修杀死。
可是几天下来,积压在心底的好奇心,胜过了求生的欲望,悖论觉得,她如果不把这个问题搞清楚,会被自己的好奇心活活憋死。
对悖论的疑问,尼娜似乎并不疑惑,她说:“第一天我就说了,我是医生,不是军人,我只负责救人。
当然,我也可以选择放置不管,这样不违背战场医生原则,也能杀了你。
只不过……”
她看向悖论,“你还很年轻。越是年纪大,我越是能感觉到生命的可贵。与其说我想救你,不如说,我是舍不得一条鲜活的生命消失。”
鲜活的生命……悖论陷入沉思。
她短暂的人生中,只有两个目标:
第一就是帮助寂灭大帝,更快的摧毁这片宇宙。
第二就是早日真正死亡,回归与「我」,摆脱如今这般意识被隔离,人与人之间无法理解的糟糕状态。
生命,在悖论看来,始终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是这场杀戮游戏中,类似复活币般的筹码。
就算是和李修相处的过程中,也不过是互相盯着对方的「筹码」,打算趁早干掉对方。
还是第一次有人对悖论说「你的生命是珍贵的」。
“既然你问了,我索性也就开诚布公的和你讲。”
尼娜替她系好绷带,“我原本是打算,等你伤势痊愈后,把你交给军方当做俘虏。
我是医生,同样是这个国家的居民。
我不会伤害你,但也不会允许你在伤势痊愈后,继续伤害这个国家的人民。
但是——”
尼娜看向坐在外面的李修,又再次看向悖论。
“我本以为,你们坚持不了多久,就会再次打起来,可是你们竟然真的遵守了我设下的规则。
看得出,你是一个尊重承诺的人。
既然这样,我想再设下一个规则,如果你愿意遵守,我可以不把你交出去当俘虏。”
“请讲。”
“我希望你在伤势痊愈离开后,不再拿起武器,不再伤害任何人。”
悖论沉思了片刻,说:“我只能保证这一生,下一世,我不会遵守。”
尼娜不明白她为何要特地说这个,只当是某种特殊的信仰。
“当然,孩子,只是这一世。”
半个月后,李修和悖论一起离开了小屋,离开了在地狱般的战场中,仅存的一小片净土。
临走前,悖论对李修问,“你不追上来杀我吗?”
李修摇摇头,对站在门边的尼娜大婶微笑摆手,轻声说:“杀你的机会有很多,但至少现在,我不想打破这份宁静。”
两人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行走。
自此之后,李修没有在战场上再见过悖论。
大约三个月后,因为迟迟无法攻陷,愤怒的小胡子下令轰炸周边,给苏军提升压力。
尼娜大婶的小木屋就在炮火的笼罩范围内。
当李修得知消息赶过去时,曾经的净土已经成为了一片废墟,废墟中有人来过的痕迹。
在后院立着一个墓碑,上面写有一行字:
「尼娜,一位真正的医者。」
下面没有署名,但李修知道是谁写的。
又是一周后。
络腮胡士兵递过来半瓶伏特加,“这是我最后一瓶了。”
李修接过来。
天知道这家伙藏了多少酒,天天说是最后一瓶,喝完明天可能就要上路,结果从夏天喝到了初冬,还没喝完。
“听说了吗?”
络腮胡士兵说:“德军那头有人叛变了,一个女兵杀了他们统帅弗里德里希!刚杀完,她就被护卫士兵乱枪打死了。要我说杀得好,狗咬狗,全都死了才好!”
李修小口喝着酒,望着白雪皑皑的战场,叹息说:“是啊……杀得好,死得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