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一)
作者:花狸坨坨   竹影深几许最新章节     
    上京三月多雨,时常连绵数日不止,玉衡从宣政殿出来,方才的牛毛细雨已有倾盆之势,纸伞也挡不住扑面而来的雨水。
    走了几步找了个空殿避避雨,正感叹天气无常如孩儿脸时,又有人进来躲雨。
    玉衡正打量着此人收伞的背影,这人一回头目光对上,赫然是刚从翰林院出来的沈则。
    沈则见他微微颔首表示礼貌,玉衡却十分厌烦。
    殿里空荡清晰可闻回声,暴雨不见收势反而越下越大,如此尴尬的氛围沈则倒是自如,只护住放置文书的盒子。
    玉衡斜眼扫过沈则,数月的愤恨在此时达到了顶峰。
    平日没有机会就罢了,现在既然同在一片屋檐下,他觉得怎么也该好好质问这个勾引有夫之妇的混账安得什么心。
    “沈大人似乎和我家夫人很熟。”
    “不过是旧相识。”
    “旧相识?还是旧情人?”玉衡咄咄逼人。
    沈则报以客气的笑:“往事不过云烟,如今她对你情深如许,还是宋大人更有福气。”
    “情深如许?沈大人莫不是说笑吧,她偷偷去见你互诉衷肠,与你举止亲密仿佛夫妻一般,分明是旧爱难忘,胜过我这新欢。”
    “宋大人说话何必这般难听,我与她多年未见,何来私情?”
    “真如沈大人所说和她没有半分私情,为何她会去找你,为何当日告别时你不顾旁人在场去摸了她的头发,难道不是依依不舍吗?”
    沈则才知玉衡为何这样疾言厉色,原来是打翻了醋罐子,于是平静道:“那日冒犯实在是误会,夏日蚊虫叮咬太毒,当时有个蜂子贪闻她头上的簪花,我怕她被蜂子蛰伤才伸手去赶。”
    看玉衡发愣,沈则迟疑道:“她没告诉你找我所为何事?”
    “她来不过是还给我当年送她的定情之物,从此前尘往事一笔勾销再无瓜葛,还说如今她已嫁人,嫁的是她心爱的男子。”
    “她说她与你相识微时,命悬一线得你数次相救,对你倾心不已一往情深。”
    “宋大人?”
    玉衡怔怔站在原地,难以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连沈则唤他多次也恍若未闻。
    竹卿私会沈则并非是为了旧情,而是决定要斩断前缘要和他长相厮守。
    竹卿小产的那个孩子,真真切切是他的骨肉。
    在竹卿亲口承认爱他之后,他却在当晚宠幸了妾室,把她的真心彻底碾碎。
    从竹卿小产至今五个多月,他去看她的次数屈指可数,他沉浸在刚成为父亲的喜悦中,浑然忘了发妻的丧子之痛。
    在沈则疑惑的目光中,他终于问出了让他介怀已久的问题:“你和她当初发展到哪一步了?”
    “什么意思?”
    “仅仅是两情相悦以礼相待,还是有了枕席之欢?”
    沈则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似乎是气愤又像是一头雾水,他不知宋玉衡为何会问这种蠢到极致的问题,来质疑妻子的清白。
    “宋大人是她的夫君,何以会有如此一问?”
    “她亲过你。”
    “是,可那也是遇到你之前的事了。”
    “那你呢,就没对她动过别的心思?”
    沈则的脸色逐渐铁青,他已经了然玉衡的言外之意,愤愤然道:“时至今日你还信不过她真是可笑至极,我听闻宋大人喜得麟儿却是妾室所生,你若真是不懂夫妻之道不知道怎么待她好,不如早早罢手让我娶了她。我沈家虽比不得王府富贵,可养一个小姑娘还是养得起的,也不算辱了唐家的门楣,宋大人大可好好想想!”
    说罢甩甩袖子不愿和玉衡同处一片屋檐,也不顾外面的大雨是否停歇,打起伞冲进雨里。
    沈则已经消失在视线里,玉衡心中大为震动。
    沈则对竹卿竟深情至此,不顾王府的权势也要替竹卿说话,并表示不在意竹卿是否嫁过人愿意再娶。
    而竹卿,被自己误会了快一年。
    玉衡几乎是用最快的步伐出了宫,催促车夫往王府赶去。
    等他急匆匆进了揽煦阁时,竹卿正支着下颌靠在贵妃榻上小憩,身上盖了一层薄毯。
    竹卿被玉衡的脚步声吵醒,骤然看到他反而不太适应,然而她还是要起身行礼,刚站稳就被玉衡抱在了怀里。
    无声的占有使她快要喘不过气,玉衡的手臂箍在她的背上好像要揉碎她,肩膀被他的手握得生疼。竹卿侧过脸避免碰到他的皮肤,这样的情形她好像应该抬手抱着玉衡,可她没有,她只觉得索然无味。
    “对不起。”玉衡颤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是我错了。”
    竹卿只是似笑非笑地推开他:“看来你都知道了。”
    “我遇上了沈…,他把那天的事都告诉了我。”玉衡前所未有的诚恳,“是我自以为是一意孤行伤了你的心,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只希望你能给我弥补的机会。”
    揽煦阁静得一丝声音都没有,竹卿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跳的很快又很乱。
    从玉衡进门到现在她都不觉得难过,可玉衡说弥补,她才红着眼眶问他:“那我死去的孩子呢?你怎么弥补他…”
    “宋玉衡,你打我我可以不计较,我也允许你的心在别人那儿,你来不来看我都无所谓,可我的孩子没有了…”竹卿泣不成声,“我想问问你,孩子没有的时候你有没有一点点的难过?你是不是在庆幸还好没有的是我的孩子?我怀他的时候你有没有一次想起过他?”
    竹卿积压许久的不快在此时爆发了出来,她一遍遍地质问着玉衡,为她夭折在腹中的孩子。
    提起孩子,玉衡更是悔恨不已,是他的疑心和猜忌害得竹卿郁郁寡欢神思恍惚,最终没能留得住他们的孩子。
    他才是杀死孩子的凶手。
    感受到玉衡的无尽悔意,竹卿前所未有的冷静:“你不被你父亲喜欢,你的孩子也不被他的父亲喜欢,在这一点上还真是父子相承。”
    说完竹卿嘲讽地笑了笑:“我说错了,不被喜欢的是我儿子,乔瑜儿的儿子你可是喜欢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