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不可得
作者:花狸坨坨   竹影深几许最新章节     
    蜡烛一寸寸燃着,玉衡始终没等到他想要听到的那句话。
    窗外传来哗啦声,竹卿微微侧身听着,原来是雨水打在瓦片上的声音,这几日阴雨不断,看来是又下雨了。
    雨声渐渐大了,屋外喧嚣一片,屋内安静地让人想逃。
    宋承抬了抬手,玉衡忙靠了过去听他说话,然而等来的是打在他脸上的一巴掌,力气微弱几乎感觉不到疼。
    可心里却痛极了。
    “我死了,你就是新的忠王,这下你该得意了吧…”宋承道,“你从小就嫉妒安儿得我的宠爱,你为什么不想自己哪里错了…”
    “事到如今,您还是偏向大哥,哪怕我比他聪慧比他用功,比他会看人的脸色,您还是喜欢他,我哪里错了…我根本没有错!”玉衡宣泄出了多年不满,“国子监那么多学生,我一直是最努力的那个,从来不给您丢人不让您为了我的学业操心,我年少登榜谁不夸我一句栋梁之材?而您呢?”
    “为了大哥的前程把我送走,去给他铺路,就是让圣上知道您的忠心,看在您的份上去保大哥的前程…”玉衡仰脸抑住泪光,嘲讽道,“因为您知道,他就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废物,除了有长子的名头样样都比不上我…”
    竹卿正低头借喝茶来掩饰尴尬与不知所措,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抬头往内室望去,原本是宋承用尽全力支起手臂打了玉衡一巴掌,而后无力倒下,呼哧呼哧喘气。
    玉衡被打,丝毫不见惊讶之色,像是早有预料,连脸都没摸一下,身子依然跪得挺直。
    “每次我说大哥不好,您都会生气,儿子都习惯了…”玉衡反而笑了,这笑在竹卿眼里更像是一种无力反抗只能认命的无奈。
    宋承颤抖着手指,气得胡须抖了几抖,诘问道:“我问你,你大哥的死,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原来连父亲也这么想…”
    玉衡不复方才的平静之色,像一把干枯到极致的稻草,只需一点火焰就能将他的愤怒不甘全部点燃。
    “他是死于风寒,我能对他做什么!”玉衡极力压制着满腔愤懑,保留着对父亲最后的尊敬,“您从来不舍得他受一丁点苦,我又怎么敢动您的宝贝儿子…您知道不得打死我?”
    “是吗…”宋承道,“可我听安儿身边的下人说…是你有意炫耀武功,带你大哥去雪地里给他看,让他受冻染上风寒…你敢说你不是有意为之…”
    玉衡神色激动,分辩道:“是他自己缠着我让我表演给他看,又让我教他两招,是他自己蠢,出汗不知道添衣裳,难道您宁愿听下人的话都不愿意信我?”
    “我办事勤勉谨慎小心,就是想告诉您我不比大哥差,我也能不靠王府凭自己的本事在朝堂上站稳脚跟,我想让您像喜欢大哥那样,能喜欢我一点…我有时候都会想,我到底是不是您和母亲亲生的,为什么大哥和三妹可以得到父母的爱,唯独我不能,就因为那个游方道士的胡话…父亲,您的爱就不能分一份给我吗,就不能说句假话哄哄我吗…”
    他将心里话说尽,可再无人回答他。
    竹卿放下盏子,快走两步跪在玉衡身边。
    身边传来啜泣声,玉衡握住宋承尚温热的手覆在自己带有泪痕的脸上。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记忆,父亲母亲温柔地抚摸着宋福安的脸,慈爱的眼神使得宋福安越发神气,而他只能站在一旁,窥视着他们的天伦之乐。
    等到蜡烛彻底灭了,宋承的手开始发凉,玉衡才撑着床沿站起来,跪久了腿上无力,竹卿眼疾手快扶住踉跄的他往屋外走去。
    还有不少事等着他们。
    玉衡道:“阿卿。”
    “嗯?”她答应。
    他望着门口:“我没有父亲了。”
    竹卿不知该如何安慰他,玉衡已无声无息倒了下去。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拉住玉衡的手,他面容平静不见异常,唯有嘴角一抹嫣红出卖了他。
    下人将玉衡送去了揽煦阁,自有人操办丧事,她暂时不必操心。
    竹卿便一心一意照顾玉衡。
    竹卿拧了帕子给他擦了擦脸,不知怎的,看他如此脆弱伤心,竹卿竟有些难过。
    玉衡苦心经营的十年,何尝不是向父亲证明自己,求得宋承关注和父爱的十年。
    只是宋承临终前,都不愿说一句谎言来骗他。
    如今宋承死了,玉衡哪怕有朝一日成为相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荣耀无极,都没有第二次机会问父亲他做的好不好…
    夜已经深了,王府院里开始搭棚设灵,预备着众人祭拜之事。
    竹卿怀着孕早该休息,可她睡不好又怕有事问她,只和衣而卧,躺在玉衡身边,半梦半醒睡了过去。
    早上天刚亮玉衡就醒了过来,手肘碰到身边的竹卿,才发现她没有脱外衣直接睡了,想是劳累一夜眼下睡得正沉,刚才也没有碰醒她,于是悄悄越过竹卿下了床。
    直到他出了内室,润禾让小莲服侍他穿孝,他才恍惚反应过来,宋承已然故去了。
    一切不真实的仿佛做了场梦,梦里他一遍遍乞求父亲的垂爱却始终没有回应,平民百姓最简单的爱在他这儿成了奢望,嘴里的血腥味涌上来他又咽下去,直到气血上涌眼前一黑摔在地上时,才结束了这场噩梦。
    可这梦,竟是真的。
    离开揽煦阁,一路挂满了白灯笼,小满一言不发在旁边扶着他,见玉衡只咬牙忍泪憋得耳朵脖子都红了,小声道:“世子,您哭出来也无妨,等会去了灵前还是要哭的,别把自己憋坏了…”
    玉衡抹抹泪:“等会要见客,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你等人少得空了给三妹去封信,就说父亲驾鹤西去,山高路远的她还有孩子,不必着急赶着过来,找个地方祭拜也就成了。”
    “世子放心,长史已经各处报过丧,一概不用您费心。”
    玉衡知长史做事一向妥帖,便不再多言,匆匆朝灵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