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潮水深(上)
作者:杏风桃鱼   鸦啼金井下疏桐最新章节     
    “小的没留神,还请季小姐恕罪。”夏循转过脸依旧是是笑眯眯的,“季小姐说的是哪些人?”
    季瑶又指了指远处,问道:“他们是护卫吗,怎么有这么多?”
    夏循打量一眼,认出那是皇上新添的侍卫队。
    “季小姐好眼力,一眼就认出来了,正如季小姐所言。”
    不等季瑶追问,夏循直接说道:“他们没有什么好看的,皇后娘娘刚得了一缸狮子头,金红都有,也不怕人,你一伸手它们就过来与你讨食,季小姐可有兴趣一观。”
    季瑶听得眼睛都亮了,却还要装作矜持:“那,那我就勉为其难去看看好了。”
    “小的这就带路。”
    夏循与何氏点了点头,才回过身去。
    何氏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
    季瑶喜欢金鱼的事,夏循一个外人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季忠已经与王皇后商量好了,她才派人查过?
    不、不行,她不能让季忠再把自己的孩子夺走。
    “娘。”季瑶被何氏握疼了手。
    何氏这才回过神来:“瑶儿,随娘快些走吧。不然皇后娘娘该等急了。”
    夏循竖着耳朵听身后母女的对话,忍不住腹诽,季家这位小小姐还真是被娇纵坏了。
    难怪季鸣鸿从来不提这个妹妹。
    也不知道他现在跑哪儿去了。
    虽然赵明瑜说他是回家养病,但是夏循知道,这小子八成已经不在京城。
    他与季家人都打过交道,季望乡是个有主意的,从他处理萧琦那件事能看出来,他瞒着季忠做了不少事。
    雍州出了事,不管是皇上还是皇后娘娘都没有精力去顾及北地发生了什么。
    季望乡若是想再进一步,最好就是选在此刻动手。
    至于季鸣鸿,说实话夏循有点害怕跟他打交道,特别是随着年岁渐长,季鸣鸿已经快与他一样高了。
    自己与他说话的时候,竟然看到一种在皇后娘娘身上出现过的从容不迫。
    也许有些人天生就是将才,也许……
    夏循想起他从醉酒的老宦官嘴里套出来的谣言。
    说不定季鸣鸿真是皇后娘娘的骨肉呢。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反正季鸣鸿把那方浸透鲜血的破布拍在他面前的时候。
    他就知道自己除了登上季鸣鸿的贼船,别无他法。
    “季三公子,要挟可不是正人君子所为。”夏循还想挣扎一下。
    “你害怕不,害怕就行。”季鸣鸿笑道:“又不让你做坏事,只是以后我也要在宫中行走,到时候还请夏常侍多多帮忙。”
    季鸣鸿倒是说话算话,除了这一次溜出京城,确实没麻烦过他什么。
    这就够夏循受得,他把皇后娘娘还有精力过问皇子们的事时,替季鸣鸿遮掩了两次,吓得他半条命都飞了。
    好在前朝后宫很快都被雍州的事吸引了目光,夏循也被王青仪派上了任务,他才松一口气。
    何氏目不斜视盯着夏循的背影。
    她此刻非常忧心,若是夏循连自己女儿的喜好都摸得清楚,那么他是不是也知道鸣鸿的去向。
    那皇后呢,王皇后知不知道?
    何氏看着兴致勃勃的女儿,季瑶还小,并不了解家中发生的事。
    还好,季鸣鸿偷偷离京的事,她没有对女儿说过。季瑶到现在还认为,她那寡言少语的三哥哥是在家中养伤,谢绝见客罢了。
    永安宫离宫门很远,何氏却越走越冷。
    整个皇宫好像一座庞大的冰窟,即使在太阳底下曝晒都不会融化,甚至走到背阴处,还会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热气被什么东西吸走。
    何氏想起自己的祖母说过的话,五十年前,这座皇宫里的尸体堆放得比宫墙都要高。
    京城的百姓甚至时常能看到,那些半死不活的人,挣扎着爬上尸堆求救,又跌下去落个尸首分离。
    “好多人死得太突然,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死了,到了半夜,他们就在朱雀大道上游荡。听到哪家有小孩哭,就会找上门去,附在他们身上。”
    虽然这不过是老人吓唬不肯睡觉的孙辈们的一句戏言,但何氏哪怕是到了成亲之后,都不太敢往朱雀大道走。
    即使那个时候,她已经追随季忠去过北地,目睹过士兵们打扫战场,听到过伤兵们被迫截肢的哀嚎。
    那些枉死在皇宫中不肯安息的幽魂,依旧是她挥之不去的梦魇。
    “娘,皇宫好漂亮啊。”
    女儿的稚语让何氏回过神来,她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一朵红艳的牡丹。
    “夏常侍帮我摘下来的。”季瑶显然很喜欢,献宝似的举给母亲看。
    何氏看向夏循,这位年轻的常侍,定力极好,一路上他的表情始终不变,何氏根本感受不到他有什么情绪波动。
    “季小姐喜欢就好。皇后娘娘说了,季小姐难得入一次宫,看到什么喜欢的就拿去。”
    夏循顿了顿,又道:“皇上也是这个意思,若不是御书房那儿有事绊着,陛下也想见见夫人与小姐呢。”
    “臣妇惶恐。”夏循的话引起了何氏的不安,她紧紧抓着女儿的手,唯恐他们现在就要把她抢去。
    “季夫人请,永安宫马上就到了。”
    皇城寂静无声,永安宫里却很热闹。
    何氏带着女儿迈进门槛,就看到院子里一个七八岁的女孩,正由许多宫女宦官陪着踢毽子。
    女孩很是伶俐可人,她像一朵在春风中肆意张扬的花,上下翻飞的毽子就像被花吸引的蝴蝶一样,围着她翩跹起舞。
    “姑娘踢得真好!”
    宫女们都被女孩身上旺盛的生命力深深感染,不由自主地就为她喝彩欢呼。
    “你们都不要吵,看我的!”女孩笑着炫耀着自己的身手,一脚将毽子踢到高处,在下落之前,回身旋转,裙摆像花瓣绽开,再一抬腿,毽子就像停在花心的蝴蝶一样,稳稳地被用脚托住。
    “夏循回来啦!”女孩看到站在门口的夏循,把毽子随便踢了出去。冲到了夏循面前。
    夏循朝女孩行礼:“江姑娘。”
    何氏知道了这个女孩的身份。她就是被王青仪千娇百宠捧到天上去的江韫。
    江韫注意到何氏,行了个礼:“夫人好。”
    虽然她不认识何氏,但能被皇后姨母叫到永安宫来的命妇,一定是姨母看重的人。
    “这位是季将军的夫人。”
    “季夫人好。”江韫把路让开:“皇后娘娘正等着季夫人呢,请这边走。”
    何氏观察着江韫,虽然她才八岁,但举手投足间已经很有规矩。
    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江韫就是王皇后为十皇子选的妻子,是未来的皇后。
    “姨母,季夫人到了。”江韫一进屋就扑到王青仪的身上。
    “许久不见,你也不知道入宫来看看我。”
    “娘娘事忙,臣妇不敢打扰。”
    王青仪看向季瑶:“这是季瑶,你的女儿果然像你。”
    就在何氏以为王皇后要把季瑶招到身边去的时候。
    王青仪却拍了拍江韫的手。
    “带着你季瑶妹妹去外面玩吧。”
    “是,姨母。”江韫过来拉季瑶的手。
    “去吧。”何氏对女儿说:“好好跟姐姐玩。”
    “知道了,娘。”季瑶听从何氏的话,跟着江韫出去了。
    王青仪对着江韫的背影叮嘱道:“小皮猴儿,别带妹妹跑远了。”
    “知道啦,姨母。”
    王皇后一直看着江韫跑到花园里,才收回视线,她笑着看向何氏。
    “孩子们都玩去了,咱俩好好说说话。”
    “是,娘娘。”
    何氏注意到屋子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就连夏循都不知道避到哪里去了。
    一时间,屋子里只能听到从花园传来的笑声。
    孩子真是见风长,倒把咱们衬得老了。”王青仪叹了口气,“不知鸣鸿好不好?”
    何氏的手不自觉的攥紧。
    外头的笑闹声,突然离她远去。
    王青仪见何氏没有说话,接着感叹道:“如今,这孩子虽然能在宫中行走,可是毕竟他是老三的伴读,我也没什么机会招他过来说说话。倒像是只鸟雀儿一样,虽然天天见,却是陌路人。”
    “皇后娘娘。”何氏冷了脸,“鸣鸿是我的孩子,自然由我照顾。无需娘娘费神。”
    王青仪似笑非笑,目光越过何氏投向外头。
    “我不过是看到孩子们玩闹有感而发。”她笑着瞥了一眼何氏:“季夫人又想到哪里去了。”
    何氏心中一凛,低下头不再说话,也就没有看到王青仪脸上意味不明的笑容。
    王青仪并没有揪着何氏的错处不放,而是转移了话题,只见她叹了一口气:“这人啊,做了父母才知道,孩子有多让人牵挂。”
    “皇后说的是。”何氏跟着附和道:“臣妇的几个孩子常年驻扎北地,即使在家信中,他们总说自己一切都好,可臣妇还是会牵挂。”
    “都是好孩子,报喜不报忧的。”王青仪感同身受道:“殊不知这样才更让父母长辈担心。”
    “皇后慈爱。”何氏恭敬道。
    “也难为你了。”王青仪又关切道:“你的长子前日子受了伤,可要紧?”
    何氏藏在袖子里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
    北地的骑传才刚把消息送到皇上的御案上,这边王皇后就已经知道了。
    “臣妇也担忧啊。”何氏抽出帕子掩面而泣,“臣妇恨不得长出翅膀来飞去北地亲眼看看……”
    “鸣鸿要回北地,接替你家的老大?”王青仪又问。
    何氏死死抓着手里的帕子,帕子的丝线被她的指甲切碎,压进肉里,她都没有察觉。
    “臣妇能什么办法。”何氏显露一个她自己对着镜子演练了无数遍的苦笑,“季家的孩子不都是要上战场的。”
    “这倒也是。”王青仪长叹一口气,“你也不要太过忧心,季忠是良将,手把手教出来的孩子都是将才,不会有事的。”
    何氏从王皇后的话里,听不出一点安慰的意思。
    是啊,送死的又不是她的孩子,她如何能感同身受呢。
    “谢皇后安慰。”何氏言谢也就十分敷衍。
    “鸣鸿什么时候离京,我让夏循去送送他。”
    “这……还要看陛下的意思……”何氏没想到王皇后已经嚣张到这种地步,已经完全不把皇上放在眼里。
    “我倒是忘了。”王青仪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不过,陛下眼下恐怕没有余力去顾及北地了。你放心,我去提醒他。”说着王青仪就喊进来一个宫女:“去宣政殿看看皇上在做什么,问问北地的事准了没有?”
    “是,娘娘。”宫女领命。
    何氏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只得硬着头皮道:“谢皇后娘娘关怀。”
    王青仪像是并没有看到何氏的紧张与窘迫一样,起身主动拉起她:“瞧我,你好不容易入宫一趟,我却拉着你说这些东西。柳乐,柳乐去哪儿了,快把东西拿上来。”
    “咳咳,皇后娘娘得了什么好东西?”
    何氏难以招架王皇后转换迅速的情绪,只得干咳了两声拖延时间,整理好自己的心情。
    此时,柳乐带着几个宫女进殿,宫女们手中都端着布匹。
    “新得了一批南方的衣料,我一个人又用不了这么多,想着谁要是喜欢就拿去。”
    王青仪指挥着宫女往院子里站,然后引着何氏去看。
    “你瞧,站在光下还能变颜色呢,这不知道是怎么织出来的。”
    “果然是好东西。”何氏也被这精美的布料吸引,真心地夸赞道。
    王青仪眼神一暗,马上又笑起来。
    “把丫头们都叫回来,让她们自己挑。”
    “皇后娘娘这……”何氏刚要拒绝,就被王青仪抢了话去。
    “这是给你家季瑶的,又不是给你的。她的兄弟们在边关出生入死,这是她应得的。”
    “皇后娘娘在找瑶儿吗?”
    季瑶拉着江韫的手进了来。
    小孩子的友谊建立地很快,江韫只用一条金鱼,就收买了季瑶喊她姐姐。
    “正是在找你呢。”王青仪把季瑶拉过来,“来帮你娘参谋参谋,选哪一匹缎子好。”
    “我要这个,这个我也要!”季瑶的眼睛闪闪发亮。
    “瑶儿,不得无礼。”何氏有些着急。
    “孩子嘛,哪有不喜欢花哨东西的。”王皇后指了指季瑶相中的布匹:“都让季夫人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