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静若棋死
作者:杏风桃鱼   鸦啼金井下疏桐最新章节     
    许是上辈子见过太多次,云权的眼珠子一转,云桐就知道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好笑,太好笑了。
    若不是云桐此刻还要维持大家闺秀的矜持气度,她一定会大笑出来。
    什么天纵之才,什么凤雏麟子。
    学会的第一招,使出的第一计,居然还是卖妹子。
    想来是小时候在萧家吃多了米,还没等云晏教他治国安邦之策,就已经学会了萧擎的许婚通亲。
    云桐突然很好奇,萧家如日中天的时候,她的父亲都不答应云晏的联姻,如今萧王两家胜负未分,云权又有什么把握,云晦会向他点头呢。
    王元英……他究竟是何方神圣,能把云权糊弄住?
    云桐长长地叹了口气。
    “大哥能再与我说些外头的事吗?”她犹犹豫豫道。
    云权的心越来越稳,云桐的每一步每一问都没有超出他的预测,他的三叔将自己的女儿保护的太好,加之三叔的院里妻妾和睦,才能把云桐养成这么个贤淑性格。
    他连忙道:“妹妹想知道什么,京城的事,还是?”
    “是……”云桐做出欲言又止的样子,“兄长会不会觉得妹妹多嘴多舌,不是淑女所为……”说着,云桐又低下头。
    “怎么会,”云权顿了顿,又安慰道:“我母亲有些做法的确过时了些,如今京城中随便一个贵女都能说上两句时局政事,倒也不算出格。”
    萧淑恐怕快不行了。
    云桐还记得,上辈子她进了宫,很快察觉到父母亲人的死与云晏一家有关。那时候她还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被云权看出了些端倪。
    云权也说了与今日相似的话:“我母亲行事的确有些过分了,但你放心,我会给你个公道。”
    “竟是如此。”云桐轻轻抚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兄长可否告诉我雍州的事……”
    云桐忧心忡忡地问:“听来往的商队说,那个……那叫费祖保的灭了高家满门,就连……就连……就连那两位出身萧家的夫人也没有幸免于难?”
    云权没想到云桐会这个问题,他以为云桐就要到说亲事的年纪,恐怕最关心的是京城中的青年才俊,或者是齐州的世家子弟。没想到云桐一问就问到了雍州,还是如今最棘手的费祖保。
    可他转念一想倒也合情合理,云桐关心的是萧家送去高家的那两个女人的死活,又何尝不是在忧心自己将来婚后面临的难处。
    “想必是以讹传讹,传岔了吧。”云权说到,“高家蒙蔽天子,压榨百姓,在雍州激起民怨,费祖保一个小吏,揭竿而起实属无奈之举,且他立刻就派人进京请罪,想来是个有道义的人,不会为难妇孺。”
    “兄长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云桐由衷地松了口气。
    既然你都能为了维护费祖保说出如此丧尽天良的话,那就说明雍州之乱,哪怕不是有人暗中指使,也是有人要搭个顺风船借机行事。
    至于是谁……
    云桐温柔地笑着看向云权,只要跟住你不就知道了。
    如今看来,王家反而更有可能。
    可是王家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昭义关外养一头狼,难道不怕它哪天挣脱了铁锁反咬主人一口?
    还是要查,但愿武正己与溶溶路上顺利,他们已经走了半个月,也不知到哪儿了。
    *
    夕阳西下,晚鸦一声一声呼唤着同伴,不一会儿就乌压压聚集了一大群。
    武正己抬眼望去,那些黑色的鸦雀停在枝干树梢上,远远望去,好像一尊尊长在树上的石佛,哪怕边塞的风吹得再急再紧,也动摇不了分毫。
    “啪!”
    “劈啪!”
    武正己的驴车后面,远远传来传来两声响亮的挥鞭,紧接着一个老迈的声音重重咳了两声,唱了起来。
    武正己紧张地回头张望了一眼,一看只是一个牵着毛驴的老丈,这才放下心了。
    他敲敲车厢,低声道:“是个老人家。”
    车厢里有了响动,接着车帘就被从里面挑开一条缝。
    “你仔细听听他在唱什么?”溶溶小声催促道。
    武正己听言连忙侧耳倾听。
    这老人唱的调子,是此处寻常的曲调,没有什么稀奇。
    只是这词,听着陌生。
    好在这人,一直重复着那么四句词,快走到他们的驴车时,武正己听懂了。
    他低声念给溶溶听:“高家金银高家粮,高家的人头堆成行……”
    老人牵着毛驴走得快,这会儿已经与,慢慢悠悠的驴车走到齐平。
    这下,不用武正己解释,溶溶也听懂了后两句词。
    “皇帝老儿就在后头坐,数完人头数刀枪。”
    溶溶暗骂了一句,连忙隔着车帘拍了一把武正己的后背。
    两人一路走到雍州地界,也算积累了一些默契。
    武正己立刻心领神会地叫住那个牵驴的老头。
    “老丈留步,这儿离昭义关还有多远啊!”
    歌声止住,老头扭头看了一眼武正己:“不远不远,你跟着我走,保证能赶在关城门前入关口。”
    “谢谢老丈。”武正己连忙挥起鞭子,让拉车的驴加快脚步。
    挥鞭的动静,正好遮掩住了车厢里弩箭上弦的声音。
    老头健谈,没走几步就主动与武正己攀谈起来。
    “小兄弟,听你这口音像是雍州人啊。”
    “老丈好耳力。”
    老头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可你穿得倒不像。”
    武正己愣了一下,索性这位老人自顾自往下说:“这儿的人哪有这么好的衣衫穿,”他说着抬起胳膊给武正己看自己的袖子:“我能穿件没补丁的衣服,还多亏我家婆娘有双巧手呢。”他说着看看武正己:“小兄弟成家了不曾?”
    “拖家带口回来的。”武正己熟练地说出他们早就商量好的说法,“唉,人离乡贱,在外头混不下去了。”
    “唉,世道要乱了,哪哪儿都不好混。”老头看了眼车厢,又安慰武正己:“你讨的媳妇肯跟着你回来,就是撞了大运了。”
    武正己露出一个朴实又羞臊的笑容:“是、你说的是。”
    “小兄弟家在哪儿啊?”老头又问了一句。
    “哦,我是武城人。”口音骗不了人,武正己如实说道。
    “武城啊,好地方。”老头随口夸了一句。
    “老丈可知道如今雍州是个什么情景?”武正己紧张地问:“我们一路往西来,听他们说什么的都有,什么人都死光了,什么都被拉去开矿山了,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
    老头嘴里嘬了两声安抚自己那头已经精疲力尽的毛驴,才回过头来与武正己说话:“与高家在时也没什么两样,”
    他脸上的皱纹像一块活的树皮那样扭曲起来,扭出一个笑容:“你若是害怕回来作甚?”
    “这不回来,我们还能去哪儿啊。”武正己叹了口气。
    老头用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又盯着武正己看了一会儿,风突然就停住了,连路旁树梢上的乌鸦都没了声息。
    “一看你就是没心眼的人,在雍州被狼啃,在外头被人吃,也罢也罢,你若是只想活命,那就留在昭义关,出把子力气,你媳妇也别闲着,他们王家的兵干张着一张嘴,不管是做饭还是浆洗衣服,只要出力你们一家就饿不死。”
    “谢谢老丈指点,谢谢老丈指点。”武正己连声道谢。
    老头拍了拍自己的毛驴,又举起鞭子指了指前头:“看,昭义关到了。咱们就此别过。”
    说着他就牵着毛驴走向岔路。
    “敢问老丈贵姓,若日后有缘还能再见。”武正己忙问道。
    老头摆摆手:“乡野粗鄙之人,名姓何足挂齿。”
    武正己目送他离去,却不想这位老人没走几步又回过头来走向他。
    车子上的人都戒备了起来。
    只见老人背着手,走到武正己面前笑着道:“看你也是个吃过饱饭的,你若是想要大造化,不如继续往西走,走到雍州郡府,去找费祖保。”
    不知何处的鸟惊恐地叫了一声,停在树上的乌鸦纷纷振翅起飞,一片黑云遮天蔽日向荒野飞去。
    老头骑上驴离开了,嘴里还唱着那首不祥的谣谶。
    溶溶撩起车帘,看了一眼老人离去的方向。
    “这歌听得我骨头都凉了,难道这费祖保真要打进京城去?”
    武正己挥起鞭子,加快速度进城。
    “谨慎些吧。”
    “我知道。”溶溶拿起挂在脖子上的银哨吹出一声鸮鸣,很快林间便有同样的声音回应她。
    溶溶静心聆听,然后松了口气:“四个人都在,没有出事。”
    “那咱们就做好准备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