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一直是君无言照顾封煜,封尘三言两语,简单将这八年来的逃亡轻描淡写的说与我听。
他们一脉本就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刚开始逃,是想为我争取时间,可那一年,刚入冬,他们才听说祈灵珠已碎,我尸骨无存的传言。
封煜不信,取了封尘的心头之血,我们年龄相仿,彼此之间感应会更加强烈,但连日来的念力耗损,封煜拼尽全力也只能确定我仍在流动的生命气息,他们松了口气,既然我还活着,那些愈演愈烈的谣言自然成为保护我最好的方式,他们本想找个与世无争的地方休整一段时日,养好伤再来寻我。
却不想,那些丧心病狂的人也不知怎么,竟然认为封氏一族秘法可以修补祈灵珠,自发将假的祈灵珠碎片精心收集,开始四处追捕他们,他们宁死不降,就这么生生逃了八年。
他们的队伍越来越少,有被抓不堪受辱自尽的,有连日奔波感染重症不治而亡的,也有途径荒凉,找不到补给活生生饿死的,但更多的,还是死在那些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贪婪鼠辈的利刃之下。他们逃亡的脚步几乎遍布了整个大姜,他们没有能力将死去同伴的尸首带回来,所以每隔一城就有一座或几座姓封的孤坟。
有一天,他们猛然发现,所剩已不足百人,念力最强的封煜,渐渐油尽灯枯,他们试了无数次,都无法找到我的位置,于是他们决定不逃了,他们要回隐雀山,就算剩下最后一人,也要死在祖宗的旁边。
可就差那么一点了,落英谷外,他们本已心灰意冷,还好碰上了我。
我不敢看封尘的眼睛,那是令我羞愧的希望。
我执着于为已死之人复仇,却从未想过安顿生人,或许,我从心底就不相信会有人守着家族的承诺,至死不忘。
我们很快到了隐雀山下,山门前围着官兵,我唤出祈灵珠,动用了内力,祈灵珠贪婪的吸附着日光,一时间风云变幻,日光微弱,我朗声宣告:“漫山先祖,封灵敬拜,八载寒暑,终归故土!”
官兵惊掉了手中的长矛,我轻蔑的看他一眼:“半盏茶后,结界再起,非我族类,形神俱灭!”
有一人起了头,其余人自然连掉落的长矛都忘了捡,匆匆跑了。
我留下封尘,让影卫护送封煜以及其余受伤的封家人进去休息。
君无言下意识的想跟着,或许想到我刚刚说的话,又撤回了脚步,我看了一眼封尘,他思绪片刻还是冲着我点了点头。
我取出断筋散:“君无言,这次是你帮了我,我感激,但八年前,你的确有负于我封家,我砸了你的无言阁,也算扯平,本不该再有过多牵扯,你今日想进隐雀山,封尘信你,可我却不能让封家再有半分闪失,师父即将下葬,我是一定要赶回黎山的,你想进去,就得安我的心,这是断筋散,服下后内力散去大半,纵使你精通奇门遁甲,也不会是封尘的对手,待我回来,就会给你解药,你可愿。”
封尘抿着唇,低下头,君无言却笑了,接过断筋散,直接服下,顺便道了谢,急匆匆的追了进去。
:“心里不舒服?”
封尘摇摇头,我勾起唇,双手捏诀,祈灵珠缓缓上升:“那就集中精力,将落英谷的结界再造一次,我以祈灵珠作为阵眼,任谁也休想再攻破!”
封尘将佩剑定在身前,双手画符,一道浅蓝色的屏障自周边慢慢升起,因为祈灵珠的缘故,顷刻间,屏障便笼罩了整个隐雀山。
封尘念力耗尽,支撑不住单膝跪地,我按住他的手,将整瓶续命丸交给他,剩下的,有我就可以了。
我变换口诀,不断向祈灵珠输入念力,阴风骤起,两道惊雷响彻天地,百鬼哀嚎,浅蓝色的屏障也变成了可怖的腥红,远远望去,祈灵珠就像爆发的泉眼,源源不断的鲜血自上而下,生生不息。
封尘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幕,脸色煞白。
:“怕吗?”
封尘摇头:“只是,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结界。”
:“因为你们造的结界,都是消耗念力而成,最多也就是融入了自己的心头之血增强念力,而这个,我让祈灵珠作为阵眼,除了吸附日月星辉作为力量之源,还让其吸附了这隐雀山五百年来埋葬的所有阴灵,只要日月不灭,阴灵不散,没人能破的了我的阵,当然,你们也出不去,安心在这里养伤,等我带着族志回来。”
封尘匆忙站起:“族长,我跟你一起去,祈灵珠已经现世,觊觎之人众多,我应该保护你!”
我的胸口有些酸楚:“你也姓封,你们也是封家人,凭什么一直在为我牺牲,从前我不懂,既然找到了你们,我断不会再让你们为我涉险,好好养伤,好好活着,好好看着我为你们讨回一个公道!”
:“族长...”
:“不必再说!我与祈灵珠相互感应,若发生什么我无法预料的变数,我一定可以在结界完全破碎之前赶回来,届时,剩余的这五十多人,还是要依仗于你。”
若我死了,祈灵珠自然会再度择主,在落英谷我就探过,封尘的天赋颇高,成为下一灵主的可能性最大,无论如何,我也该想尽办法保全他。
影卫很快回来,我们出山时,封尘依旧站在结界内,眸中仍是我无法正视的期盼。
其实我该称呼他一声堂哥的,可自落英谷外,亲眼看到满地的碎尸,我就知道,我不配!
细数我自来此处起,我一直下意识的将自己排除在外,渴望被接纳,又害怕被接纳,畏缩不前,对任何人都保留一丝戒备之心,讽刺的是,这些人,不知为何,都在奋不顾身的保护我,甚至失去了最为宝贵的生命。
终是我的亏欠颇多,或许,除了复仇,除了重建隐雀山,我还应该为这些人再多做些什么,比如,颠覆这个扭曲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