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忆荪看着梁如瀚身上大的伤疤一共有六七处,而且皆是新伤,是在大内监牢三番两次比提审、受刑所致。
小的伤疤便是数不胜数了,背后、胸前皆有伤疤,背后的鞭伤新旧交织,旧的鞭痕已然变得黑紫,新的伤疤因为那鞭子上沾着盐水,因此格外鲜红。
“坐吧。”卢忆荪示意梁如瀚坐在她的床上。
梁如瀚仿佛也将自己交托了出去,任由卢忆荪安排处置。
这样的事他一共历经过三次,第一次是被招募进陈丛隐的府上,成为替陈丛隐和他的党徒谋杀异己的刺客,将自己和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都交托给了陈丛隐。
第二次是被月娇设计捉住,成为了大内监牢的囚徒,在监牢中等候处决之日的到来,他也将自己交托了出去,将个人的生死交给老天来决定。
第三次便是眼前的这一幕,他被卢忆荪从大内监牢中用调包计救出来之后,他把自己的心交托到了眼前女子的手上,当他褪去上衣,与卢忆荪两两相对之时,仿佛洞房花烛的第一日,自己的余生都成为她的俘虏。
“嘶。”梁如瀚本来咬着牙,只是那药膏渗入肌理的那一刻,还是止不住叫了出来。
“疼吗?”卢忆荪用手温暖地抚摸着那伤疤。
“原本是疼的,”梁如瀚羞怯地说,“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卢忆荪问道。
“只是被你指尖的温度抚摸过之后,仿佛是我破碎的魂魄重新愈合,便不疼了。”
卢忆荪微笑了起来,“你与你的妻子也会这样说话吗?”
“不会,我的妻子……是我堂舅父家的表姐,”梁如瀚说,“因为一场蝗灾,舅父一家全都饿死了,只有表姐侥幸逃了一条命出来,逃了好远的路,机缘巧合之下才逃到了我家。”
“只是我家也是庄户人家,多一个人……嘶……”梁如瀚又痛得后背一拧,
“好,我轻一些,”卢忆荪说道。
“多一个人,家中的口粮便不够吃了,我父亲本来想赶她走,只是母亲说,我尚未娶妻,来日娶妻,还要说上不少的银钱,家中也开度不起,因此便做主,让表姐嫁给我,也算是亲上加亲,父亲这才答应,让表姐在我家住了下来。”梁如瀚说。
“那你与她的感情如何呢?”卢忆荪问,
“食不果腹的人家,勉强度日而已,哪里还有心思谈什么感情?”梁如瀚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后来天灾不断,我家乡也遭了大水,家中的生计便愈发艰难了,父母妻子快要饿死,后来听同乡的伙伴说,有京城中大户人家招护院,我倒是会一些拳脚功夫,便跟着他一路卖艺,后来索性乞讨,一同去了他所说的京城大户人家的府上,谁知道,竟然便是陈丛隐,况且招的也不是护院,而是卖命的刺客。”
“原来你竟然是被陈丛隐骗去的。”卢忆荪说,
“是啊, 若是早知道是做这个,我便是饿死在家乡,也不会从命,只是我死了,家里的父母和妻子该如何安置呢?再者说,陈丛隐出的价也高,若是真的被他府上的教头训练成刺客,一个月拿的银子,比家乡州府上的举人老爷、差役大爷们还要多,为了这碎银几两,便咬着牙做吧。”
“除了刺杀我,你还杀过多少人呢?”卢忆荪问道。
“这些年,刺杀的人倒是不少,不过多是陈丛隐为了笼络京中皇商,以他光禄寺少卿的官职,在宫廷之内能中饱私囊、从中取利时更畅通无阻而杀的,一想起这些,我也会心中不安,尤其是想到刺杀你的那一夜,险些便要了你的命,心中更是觉得自己禽兽不如、惭愧不已。”梁如瀚说,“我如此不堪,你为何还这般善待于我?”
“你在大牢中也这样问过我,”卢忆荪说,“哪里有那么多的为何,既然到了这一刻,既然你我已然两两相对,又何必追究那么多的为何。”
卢忆荪给梁如瀚的腿上敷药。
梁如瀚说,“看你认真的样子,全无宠妃的架势,全然就是一个寻常妇人。”
“此刻的我当然不是什么宠妃,只是一个专心给心爱之人敷药的寻常妇人。”卢忆荪说。
“只是……这样好吗?”梁如瀚说,“我不是指与我而言好不好,而是说对你,无论如何,你是皇帝的嫔妃,这里是皇帝的宫殿,若是我们行了苟且之事,若是有一日东窗事发,对你而言真的好吗?若是被你的敌人拿住了把柄,不会将你置于死地吗?正如那劳中的死囚一般。”
“苟且?”卢忆荪反问道,“若说我苟且, 那如今的皇帝又在作甚呢?他有几十个嫔妃,想临幸谁便临幸谁,为何无人说他苟且?”
“再者,这哪里是皇帝的宫殿,皇宫的一砖一瓦,莫不是取自百姓的脂膏,正如你方才所说的,家中父母妻儿食不果腹,不正是因为将家中一年以来所打的粮米尽数上交给官府,官府之人上交到国库,国库再将那粮米分派给官员和民夫,因此才可大兴土木的吗?这宫殿的奢华之中,何尝不是众人的辛苦汇聚而成,哪里变成了他一人的宫殿?”
卢忆荪说着,坐在梁如瀚的一旁,含情脉脉地说,“若是担心有人举发,没有准备好万全之策,我也就不会行今日之事了。”
说着,卢忆荪害怕触痛了梁如瀚的伤口,从前面轻轻抱住他精壮的身体。
“疼吗?”卢忆荪趴在他的耳边轻轻问道,
“不疼,只有恍如帝王与神仙一般的欢欣与快慰,何痛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