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黎皇宫,寒雀台。
“青霄,外头如今是也几更了?”崔皇后问道,
“娘娘,已经是二更了,”青霄走进来,给崔皇后披上衣服,“娘娘也早些安置吧,别再等了。”
“二更了,陛下也已经歇下了吧,”崔皇后说,“我早就已经不等他了,他的心早就不在我这里了,我还巴巴地等他做什么?”
“夜里凉,奴婢已经将暖炉也点上了,被褥一盖都是暖的,让奴婢伺候娘娘歇下吧。”
“不,我不困,”崔皇后将青霄的手推开,“白天的阳光照得人无处躲,也只有在夜里,我这心才安静舒畅一些,这样好的时辰,白白浪费在睡梦之中,多可惜啊。”
“你说,是我错了吗?”崔皇后问道,
“娘娘,您怎么又说起这话了?您是皇后,是一国之母,”青霄说,“陛下不过是一时被奸人所惑,等陛下醒过来了,自然会明白娘娘您的好处来的。”
“哼,哪还有什么好处啊。如今我在陛下的心里,早已经是个十恶不赦之人了,若不是因为我的儿子,我的两个女儿,还有我的两个兄弟,陛下早就将我废为庶人了,和从前的刘氏一样,被关在那种永远不见天日的地方,甚是一怒之下杀了我,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崔皇后说。
“怎么会呢?陛下是念旧之人,您陪伴在陛下的身边二十多年,陛下不会这么狠心的。”青霄将一个手炉拿来,给崔皇后握在手中。
“我知道,陛下的确不是一个狠心之人,”崔皇后说着,冷笑起来,“不,我是说,他从前不是一个狠心之人,只是这些年来,渐渐地变了,不,是我渐渐地看清了,陛下从前都不是狠心之人,因为自从他登上皇位的那一刻起,他便不再是一个人了,而是被皇权操纵的傀儡,既然已经不是人了,又何谈会拥有人的心呢?”
“娘娘,这话可不能这样说啊。”
崔皇后自顾自地说道,“我知道,为了这个后位,为我儿子的太子之位,为了崔氏满门,我崔隽媖的确是做了不少的恶事,可是我所做的事,和陛下相比,也没有什么,我所做之事,哪一件的背后没有陛下的影子,既然如此,我做的和陛下做的,也没有分别。”
“娘娘,您还要慎言啊,这寒雀台如今到处都是宣政夫人的人,若是让她的人听到了,事情可就糟了。”青霄警觉地走到窗前,朝着窗外望了望。
“怕什么?那贱人想置我于死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豢养的狗奴才听去了便听去了,要杀就杀,我怕什么,成全她便是了,反正我这样行尸走肉一般地活着也是没什么意思。”崔皇后接着说,“一到了这个时候,我还是要说说咱们的陛下,如今宫中、朝中的人都在背地里议论我的狠毒,殊不知若不是陛下,我又怎么会狠毒至此呢?”
“娘娘……”青霄知道她劝不住,这样的话崔皇后几乎每天都在说,她从来都是劝不住的。
“我偏要说,”崔皇后说着,将头上的如意双梅簪子取了下来,放在掌心里反复的看了起来, “如今京城中多有人议论,说我们崔家日渐跋扈、目无法纪、结党营私,无法无天,说到底,还不是都是陛下当日刻意纵容之故?若不是陛下的授意,我们崔氏也不会有今日,陛下刚登基之时,朝中尽是先帝留下的勋贵势力,这些老臣都是京中世家大族出身,连先帝都对他们忌惮几分,这些老贼仗着往日的功劳,对陛下的施政处处掣肘,若不是我的两个兄弟宵衣旰食,替陛下出谋划策,用计将这些老贼从朝廷之中清了出去,陛下发号施令、号令群臣,哪里就有那么容易?哪里会有后来的乾元盛世呢?”
“如今陛下倒是装出一副清白无辜的样子,仿佛当日铲除勋贵使用的龌龊伎俩都是旁人做的, 与他毫无干系,若不是他在背后运筹帷幄、勤加指点,我的两个兄弟在陛下刚登基之时,不过是区区的东宫翊卫和协律郎,七八品的芝麻小官,哪里会有那么大的本事、那么大的胆子,敢对朝中的二品大员太子少师,还有三省的最高长官——尚书右仆射,中书令、门下侍中、门下给事中等老臣们下手?”
“那太子少师韦运谦,还是陛下当皇子时的老师,悉心教导陛下十多年,只是因为他出身京兆勋贵,又常常与陛下的心意相左,陛下对他也未曾手软,更别说对旁人,可怜他年逾古稀,将他到了幽州那样的苦寒之地,让一个文官去当什么幽州司马,他哪里能胜任?再说,幽州与北桓搭界,一到了深秋,北桓铁骑一旦南下,第一个告急的便是幽州,连我的弟弟都劝谏陛下将韦运谦再调往别处安置,以免天下人议论陛下苛待师长,有违皇家仁德,可陛下哪里听过?外人还都以为是我的幼弟崔友槐将韦运谦排挤到了边地,实际上都是陛下的主意,我们崔家不过是替陛下背了污名而已,这韦运谦到幽州的第二年便死在了那里。”
“等韦运谦死后,陛下又装出一副懊悔不已的样子,当众申斥当时还是一个吏部侍郎的友槐,又加封韦运谦为一品太师、文远伯,让天下人都指着我们崔家的脊梁骨议论,以为是我们崔家害死了陛下敬爱的老师,而陛下一番粉饰之后又装出了一副仁君的样子,即便是天下人都被他耍得团团转,唯独我不会,我还不知道他?”
崔皇后将那如意双梅簪在烛火面前照着,如意上的夜明珠映衬着柔和的火光,一如当日元淮亲手送给崔隽媖的那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