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该是这样的,”柳才人说道,“只是你我又能如何。”
“让世间之道回归原处。”卢忆荪说道。
“这谈何容易。”
“矩行便是,早晚可以抵达彼处。”卢忆荪说道,“如今朝堂之上呈现一派崭新气象,便是来日之肇始。”
柳才人听卢忆荪这样说,于是说道,“方才我说,在梁如瀚的羊皮裘袄中下毒一事是哄你的,不过是为了验证我心中所想罢了。”柳才人淡淡地说着,十分失落地坐到了地上。
“你说的可是真的?”
“都到了这步田地,我何苦来骗你?”柳才人说道,“他所做之事我如何能不知道?痛改前非,善莫大焉,我亦不是促狭之辈,不会与他过分计较。再者我亦清楚他为了扳倒崔氏一事如何奋力奔走,功过相抵,便了却于此吧,何苦缠斗不休。”
卢忆荪心中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稍微舒畅了一些。
“只是你也需知道,今后行事万万小心,这样的事我能知道,旁人也能知道,宫中奸诈之人多着呢,她们更是放了一万只眼睛在你身上,若是别他们知晓,怕是会大作文章,将你逼迫到万劫不复的地步。”柳才人说道。
柳才人又想到了当日在馆娃宫一事,“譬如当日馆娃宫一事,便是有人促成此事,故意给你设局,若是没有三公主聪慧,只怕你也会深陷其中,不会轻易脱身的。”
“不错,当日之事如今想来仍旧后怕得很。”卢忆荪坦诚地说道。
“以我所见,如今宫中有力促成此事的,只有淑妃、荣妃、康嫔三个,熙嫔摇摆不定,且为人好强,心思又深,她若是被旁人所用,也会是一大祸患,淑妃阴狠,荣妃果决,康嫔多谋,都不是好缠的,只是也各有短处,这些日子我细细地看着,淑妃对待下人颇为苛刻,与当年的崔氏十足相似,下人虽然身份低微,如同匍匐在权位之下的野草,只是失去了野草的拱卫与衬托,权位便如同高阁上的花瓶,虽然耀目,可一旦摔落在地上,仍旧会摔得粉碎。”
卢忆荪听着也深以为然,想不到柳才观察世事也这般事无巨细。
“荣妃表面愚钝,可心中谋算不少于淑妃,其愚钝的表象,不过是伪饰之用,獠牙藏在假面之下,冷不防地被她咬上一口,若是被她咬中了脖子,也可以要了你的性名,只是她所行之事,无非是为了她的儿子,如今秦王、许王皆已经于储位无望,赵王远在邯郸,其余皇子年幼,如今养在宫中的成年皇子只有陈王,若今后宫中之事,受益最多的人会是陈王,那毋庸置疑,在背后促成此事的一定是荣妃无疑。”
柳才人接着说,“至于康嫔,我倒是真琢磨不透她究竟想要什么,她腹中之谋虑,不逊于朝中将相,且又多了一层毒辣阴险,只是看她从前依附过崔皇后,或许她如今正如同谋士在寻找另一位有权有势的主君罢了,淑妃与荣妃皆未能入她的眼,她要仰赖的大概还是一位如同崔皇后这般的大权在握且有所依傍之人。“
她出手狠毒,听说陛下身边有位柔妃,深受陛下宠爱,曾出言冒犯于她,于是她利用崔皇后的善妒之心,以柔妃怀有利器欲谋刺皇后之名,将柔妃处死,如此刁滑狠辣之人, 若是你来日不能收服她,或者将她囚禁起来,或是将她杀了,不能容她暗算于你。”柳才人说道。
“多谢你如今还为我筹谋。”卢忆荪说道。
“忆荪,你是叫忆荪吧。”柳才人说道。
“不错,也是许久没有人这样叫我了。”卢忆荪说道。
“今日我们说了这些话,我也当你是个知己,自然不肯像旁人那边称呼你的封爵,只想像朋友一般以朋友之名唤你。”柳才人说道。
“听着甚是亲切,从嫣,你我虽然今日相识,却像是相识相交多年,这是我母亲给我起的名字,忆乃我们姐妹辈分,荪字取自楚辞——少司命一篇,‘竦长剑兮拥幼艾,荪独宜兮为民正’,想必母亲是想让我成为一个良善公正之人吧。”卢忆荪说道。
“你憧憬的那个世上,我的乳母和妹妹都能有尊严地活着,不被人践踏的世上,你说未来的有一天会存在吗?”
“会的。”卢忆荪信誓旦旦地说。
“那便好,”韩从嫣说着,看着地上干枯的茅草,“看到这地方的茅草,我便想起了从前与乳母、妹妹住在草堂的日子,有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到了夜间我们三人更是冻得睡不着,乳母便将一床破芦花被子披在身上,然后搂着我和妹妹,乳母说,孩子,睡吧,睡着了就不冷了。可乳母冻得脸色苍白,妹妹便也紧紧保住乳母,我又从外头捡来了一些茅草,盖在那芦花被子的外头,我们母女三人,才捱过了一个有一个的寒夜。”
卢忆荪听着蹲了下来,想去握一握韩从嫣的手。
“不,”韩从嫣说道,“若是有一日你拥有了这世上,请你也这般俯下身来去拉一拉贫苦百姓的手,记住他们掌心的温度,让他们不必再过这样挨饿受冻的日子,那我便知足了。”
“你知道吗?”韩从嫣说道,“我之所以杀了崔隽媖,除了给妹妹报仇,也是为了将皇后的位子闲置出来,而寄希望于你,若是能登上皇后的位子,即便是不能临朝听政,也会拥有左右天下的大权,你明白吗?”
“可是我……”卢忆荪的心中其实另有打算,“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正如当日将梁如瀚送出天牢一般,我也将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过与世无争的日子。”
韩从嫣摇摇头,“这世上哪里还会有与世无争的地方?再隐居世外,心中仍旧有诸事牵绊,纷扰不休,争执不下。再者说,这可是谋杀国母的大罪,大黎上下的千万双眼睛都看着呢,哪里会和当日那般容易?我的心愿已足以,于这尘世亦无留恋,不如此刻归去的好。”
说着,韩从嫣笑意盈盈地看了卢忆荪一眼,说了一句“你保重”,便咬舌自尽,不一会就倒在了地上,口中的鲜血将地上的茅草染得鲜红。
卢忆荪看着韩从嫣双目紧闭,如同沉睡了过去,可她仍旧眉头紧皱,如同被疼痛地心牵动着,又过了一个时辰,卢忆荪一直在韩从嫣的身边陪着她,也说了好多的话,如同对自己的知己倾诉衷肠,等天色沉了下来才起身,朝天牢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