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杨宫,显仁殿。
这一日,是又一年春猎的前一日,今年刘皇后也跟着圣驾一同到了长杨宫,元淮知道刘皇后身子弱,经不得冷风吹,因此春猎开始前的夜晚,在显仁殿预备下宫宴,让刘皇后在宫宴上略坐坐,以表示对刘皇后的敬重,再者,也让宗室王公与世家公卿们参拜中宫皇后,有国母在,外间的朝臣们也更放心。
此次长杨宫春猎,跟随元淮一同前来的嫔妃不多,诸葛忆荪的月份已经过了三个月,腹中龙胎一向康健,再者也并非初次有孕,因此跟了圣驾同来,其余跟来的嫔妃也就只有裴淑妃、荣妃、熙嫔、献嫔、刘淑仪,韦婕妤、上官美人、段美人、靳才人、牛才人,其余的嫔妃不曾跟来,裕妃去了仁寿宫,祯嫔害了胃病在宫中修养,晟嫔要在宫中看顾小公主,康嫔的母亲新丧,因为有孝在身,自请到昭宁寺为母子诵经十日,林贵人因为明嫔之死一事触怒了元淮,因此被元淮厌弃,被发落到了永巷,其余的美人、才人、良人、保林、御女等人也不深得宠,不曾有跟随御驾出宫的体面,因此守在宫中。
刘皇后因为受不了喧闹,因此宫宴开始没多久,便让人搀回明月台去了,元淮看歌舞平平,不如宫中的精致夺目,只说,“长杨宫的舞姬或许平日里甚少排练新的舞曲,都是往年的俗套,连管弦丝竹也荒腔走板的,当真作践琴瑟。”
因元淮兴致不高,于是也陪着诸葛忆荪一同往幽篁院去歇下了。
裴淑妃听了,暗暗记在心里,宫宴散了以后,便嘱咐栾儿苦心精进乐理,以待来日。
因着今岁瑾妃犯了腿疾,常佰要在邯郸侍奉,不曾上京来,常佑的王妃薛氏也难产而亡,常佑忙着治丧,也不曾前来。皇子之中出席春猎的也只有常偱、常俊、常修、常信几个,常修倒是进益了不少,其余人仍旧是老样子,甚至常俊愈发不长进,元淮看着也是生气,而彭城王元湜也领了剑南巡察使这个差事,去了蜀中,宗室兄弟之中连个真心和他说笑的实在人都没有了,因此今岁春猎越发觉得无趣,过了申时也早早地回宫来,不再八荒台一代行走。
这一日,元淮刚去明月台探视过刘皇后,刚要往幽篁院去,走到淑妃所住的晏华台下,便听到一阵甚好的箜篌之音,对一旁的汤哲庸说道,“这是孔雀东南飞。”
“像是从淑妃娘娘的晏华台传出来的,莫不是娘娘研习了新的曲子?在这春夜里落花飞雨之中,这样的音色连老奴听着都心神荡漾呢。”汤哲庸说道。
“淑妃的古筝、古琴还有箫管都是极好的,只是箜篌却不善弹奏。”元淮听着这音色,越听越入迷,顿时心生喜悦,说道,“去瞧瞧。”
“是,”汤哲庸对下头人吩咐,“摆驾晏华台!”
“不必惊动,只悄悄的去,恰如伶伦寻音一般。”元淮说道,汤哲庸也只好让太监宫女们远远地跟在后头,独有汤哲庸、康裕、康祝、康祁与元淮近身相随。
元淮轻轻走入晏华台的内室,只看到淑妃隔着杏色的纱帐,侧身卧在榻上闭目凝神,一旁一个裹着青色纱衣、粉色鲛绡衬里、穿着一席藕荷色罗裙的侍女正在抚弄流水一般面带愁绪地拨弄怀中箜篌,元淮看那侍女的十指如同玉雪,只有指甲上有点点微红,眉心点着海棠花钿,弯眉似柳,粉面如花,弹奏的箜篌之音如同天籁,而眼前的佳人更像是布散天籁之音的天宫仙娥,元淮看着,不觉得怔住了。
那侍女不是旁人,正是栾儿。
栾儿弹奏完了一曲,刚要上前请问淑妃,一转身,看到了立在帐下的元淮,刚想请安,元淮便对着她嘘了一声,示意她淑妃正在安睡,莫要惊扰。
而一旁的裴淑妃只是假寐,一双眼早就看到了一旁的元淮,看元淮的神情,也猜准了元淮的色心八分,只是嘴角微笑,并不张扬,仍旧闭着眼睛只当不知道元淮来了,等箜篌之音停了下来,淑妃才假意略带倦色地轻声问道,“刚听得入神,怎的停了下来?”
淑妃抬头一看,才看到元淮已经走到了她的帐子前,装着慌忙起身,说道,“陛下……臣妾失仪,望陛下恕罪。”
“诶~朕不请自来,脚步右轻,怕的便是扰了你安睡,你又何罪之有,快快起来。”元淮看着淑妃只披着粉紫色的梅花披风,更趁着肌肤丰匀雪白,又说道,“淑妃宫中有这样好的箜篌之音,却在这里独享,怎的不邀朕一同前来欣赏?”
“婢子拙作,只恐怕污了陛下尊耳,臣妾不藏拙,哪里还敢邀陛下前来?”淑妃说道。
“若说这是拙作,那这长杨宫的乐师弹奏的都是花子沿街乞讨的不入流之音了。”元淮说道。
“陛下谬赞,她怎的担得起?栾儿的雕虫小技,哪里敢跟宫中乐师们相比?”裴淑妃说道。
“栾儿?”元淮问道。“这便是当日你入宫之时,一同带入宫中的六岁的小丫头?如今都已经这样大了,越发出挑了。”
“是啊,”裴淑妃极力掩饰自己的妒色,说道,“栾儿虽然名份上是臣妾的丫头,可她的祖母是臣妾的乳娘,臣妾的奶兄弟、奶嫂也没有运势,早早丢了她去了,乳娘垂危之时,将她交托给了臣妾,一直将这孩子带在身边,与臣妾的女儿也差不了多少的,这孩子也伶俐,因此琴棋书画都通晓的。”
“有你这个师傅,她自然是歪不了的。”元淮说道。
“是啊,臣妾今日常常不得安枕,只说了几句,这孩子便记在了心上,巴巴地跟乐伎们学了几支箜篌曲子,说是这曲子安神,臣妾听了一定安睡,因此只弹来给臣妾听,不曾想竟然扰动了陛下。”裴淑妃说道。
“从前瑾妃的箜篌也是极好的,可是自她离宫,朕便再不曾听到,去岁她上京来,再让瑾妃弹奏,还有当年的调子,只是韵味已经不及当年了,不曾想今日在你的宫里,还能听到比当年瑾妃弹奏的更好的箜篌曲。”元淮说着,眼睛一直盯着栾儿上下打量。
而裴淑妃听着,脸上阴一阵晴一阵,只附和说道,“栾儿的技艺生疏,哪里配跟瑾妃姐姐相比?陛下这样夸赞她,她越发了不得了。”
“不知栾儿还会弹奏什么曲子?且再奏一曲给朕听听吧,朕也好品鉴一二。”
说着,裴淑妃又让栾儿弹奏了一曲《凤求凰》,栾儿的神情似蹙非蹙,一双秀目十足灵巧,那弹奏之时的神情看得元淮骨头都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