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怎的这个时节,有这样好闻的花香?”元淮嗅着空气中的味道,看着一旁高耸的天璇宫宫墙。
“陛下,可是这花香的味道有异?”汤哲庸警觉地说道。
元淮摇摇头,“大概是女子所用的花油味道,不必惊慌。”
元淮带着汤哲庸等人顺着天璇宫西侧的小道往前走着,空气中无不是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
“怪了怪了,”元淮说道,“这个季节正是菊花盛开的季节,可天璇宫一带又不曾种植菊花,木樨金桂的时候也过了,是何人所用的花油,竟然这样好闻,嗅起来有一股桂花栀子的馥郁,余韵之中还添了一丝兰花梅花的清幽,闻着让人仿佛回到了夏末秋初之际似的。”
“陛下说的是,”汤哲庸从旁说道,“老奴愚笨,倒是闻不见这许多,只是这味道,倒是让老奴想起昨夜陛下秉烛沉吟的那首《少司命》来,有‘荷衣兮蕙带,攸而来兮忽而逝。夕宿兮帝郊,君谁须兮云之际?’两句,不知老奴可曾会错了陛下的意?”
“说的不错,正是荷衣蕙带之香,”元淮说着,追着这香气往前走。
走到拐角处,往南是天璇宫的后门方向,往北便走远了,顺着一片桐树林一往掖庭宫、龙首渠的方向去了。
元淮嗅着,这香气分明是在北边,于是便带着太监宫人们往北边走。
一旁的汤哲庸说道,“陛下晌午不是说思念六公主,一早便备下了六公主爱吃的点心,只等六公主午睡醒了就来天璇宫探视,怎的这会儿不去天璇宫了?”
“这会儿天还早,嘉梨贪睡,只怕还不曾醒,你便让人将点心送到祯嫔那里,若是公主午睡未醒,不可惊动了她,若是公主醒了,让祯嫔陪着公主用一些点心,再来回朕,朕且去顺着这香味散散心,过会儿再去也不晚。”元淮吩咐着。
“是,”汤哲庸应着,给一旁的康祝使了一个眼色,让康祝带上点心和玩偶,往天璇宫去了,汤哲庸、康裕等人在元淮身边伺候。
过了桐树林,又过了一片杜鹃圃,过了一个矮坡,远远看着西门面的宫柳树旁,有两个宫女正在龙首渠旁吸水,一旁的竹笼中还放着一件月华色的大氅。
汤哲庸看着远处的两人,因为年纪大了,看得不真切,可是一旁的康祝看得真真的,那其中穿着丁香色襦裙、杏黄色披帛、带着一件银步摇的人正是从前在诸葛忆荪宫中、如今被派到六公主身边侍奉的沅姑。
而沅姑一旁,穿着驼色衣衫的宫婢,正是安卉儿。
“姐姐你去了这半日,妆靥都淡了,前儿我得了一盒好的胭脂,让我给你补一补可好?”安卉儿对沅姑说着,偷偷将手伸到裙子后头的水洼里,沾了点水,又点了一点的青泥。
“也好。”沅姑点点头。
“请姐姐闭上眼睛。”安卉儿说道。
沅姑看安卉儿眼神柔善可亲,一汪春水楚楚动人,于是放心地将双眼合上。
安卉儿伸手向前,虽然心里打颤,若是沅姑突然睁开眼识破了她的招数就不好了,可看沅姑那认真的神情,也不禁暗喜,轻轻将手上的春泥攒在沅姑的腮上,还煞有介事地扭了几圈。
沅姑起初嗅着有一股腥味儿,与寻常胭脂有些不同,因听安卉儿说这胭脂是上好的,和麝香一般味道呛人些也是常有的事,便不深疑。
“姐姐,你临着水,照照可好?”安卉儿忍不住笑着说道。
沅姑对着水面,轻轻挣开双眼,就这天光,看着水中的自己,活像一个说媒拉纤的媒婆,觉得面相丑陋,紧皱着眉头,也知道是安卉儿是故意作弄她,于是忍气吞声,故作镇定地说道,“果真是好东西,让这绿水一照,越发显得浓艳五方了。”
“果真?”安卉儿吃力地忍笑说道,“姐姐喜欢,明日我再多送姐姐一些。”
沅姑点点头,只看着清澈见底的龙首渠,对安卉儿说道,“卉儿,这昙花油是从前夫人赏给我的,只有一小蒜头瓶,我想全数给了你,可是你在掖庭宫当差,若是用昙花油让旁人闻着,怕是会背地里议论你招摇,她们愈发故意刁难你,不给你好脸色,便不好了。”
元淮远远听着昙花油三个字,心想道,“原来是昙花的花油,从前夫人也用过,怪到香味有些熟悉,只是不如这个清幽动人,谁知道这昙花油竟是越陈越香的。”
“姐姐说的是。”安卉儿。
“前几日,临淄王妃入宫,送了好些东西给祯嫔娘娘和小公主,这月华色霜隐昙纹的雪绒大氅就是临淄王妃送给祯嫔娘娘的,是临淄王爷去扬州巡查之时,特意给王妃采买的,王妃舍不得穿,想着只有祯嫔娘娘这一个妹子,又在宫中度日艰难,于是才献给了祯嫔娘娘,还给了娘娘许多的江南花露,还给了杨姑姑和我许多红菱露,你是姑苏人,可知道这红菱露吗?”
“红菱露?红菱倒是吃过,只是不曾听过这红菱露啊?”安卉儿说道,“我虽是姑苏来的,可长在衢州,不曾听过姑苏还有这种爱物儿。”
“当真是好东西,最是清香怡人的,”沅姑说道,“我用不上,便都给了你吧。”
安卉儿听得入神,两汪眼睛径直看着沅姑的侧颜,突然之间,沅姑便用手舀起了一大捧水,泼到了安卉儿的脸上,
泼完便起身大笑起来,安卉儿也知道自己是被沅姑耍了,也又恼又气又笑,也捧起水来呲沅姑,二人便围着那柳树嬉闹,弄得衣衫上满是水花。
而元淮看着夕阳之下,安卉儿在戏水的样子,简直美得不可方物,面庞被水打湿了,越发显得肤色透白,天然去雕饰一般。
一双嫦娥拂云眉之间似有松风穿过,像极了诸葛忆荪,而一汪孟春杏眼中藏着无尽柔情,像极了刘纤韫,让元淮看得如痴如醉,而一旁的汤哲庸也自然瞅准老元淮的心思。
“好个痴丫头,”沅姑说道,“亏你也真信了,这红菱的叶子俏的很,哪里会接住花露呢?即便是花露,也自然顺着菱花漫入水中了,这龙首渠的菱角极好,透着紫红色的微光,方才泼你的可不就是红菱露吗?你又恼什么?”
“人家一心信你,谁知道你编出这样的话把我当愚人待,看我不折下柳条来打你?!”安卉儿说着就扥下一串细柳,串去叶子,磨了磨柳枝,说话就要抽打在沅姑的身上。
沅姑一边往一侧跑一边指着自己的妆靥,“看我脸上这腥臭的紫泥,还不是你的杰作?你又怎敢折柳打我?”
安卉儿听了,不禁笑了起来,也顿时没了力气,只弓着腰笑了起来。
沅姑看着夕阳沉了下去,于是走到竹笼旁,轻轻用手帕子沾着水,将妆靥上的青泥擦了下来,又提起竹笼,对安卉儿说道,“时辰不早了,这会儿小公主也该醒了,祯嫔娘娘今天受了好大的委屈,只怕宫里事多,杨姑姑忙不开,我先回去,等明日寻着空子咱们再说话。”
“也好,你慢些,这鹿绒大氅刚烘过油的,又刚擦洗过,若是走得急了,沾上泥土,娘娘是要怪罪的。”安卉儿嘱咐道。
“我知道,从前头的银杏林里走,不走那泡桐林,路又近,道上又干净,飞尘最少,自是无碍的。”
安卉儿这才点点头,表示放心,看着沅姑走了,安卉儿心里突然空落落的,于是蹲在地上,将面庞半埋在双手之间,一只手拿着柳条子拨水玩。
正拨弄了一会儿,看着远处的夕阳却好,于是扭脸看着,只听着身后有一阵沉稳、一阵细碎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