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黎皇宫,天牢。
“想不到,当真不曾想到,”尉迟贞对着栏杆叹息着说道,“这个女人竟然会有这样的胆识,居然连陛下都不放在眼中,为了保护自己的下属,保护区区两个太监,居然会策动禁军与府兵,包围乾阳宫,发动宫变……”
“父亲大人不曾想到吧,”惠妃走进了天字甲号监房,对着自己的父亲说道,“自己驰骋疆场、戎马一生,最后居然会败在了一个平生最轻视的女人的手中。”
“罪臣参见惠妃娘娘,”尉迟贞坐在原地,口头上对自己的女儿请安道,“罪臣无用,让娘娘与太子殿下失望了,将来也不能在保护娘娘与太子,一想到此处,就心中不安啊。”
“父亲想到将来会心中难安,可是让人给常修下毒之时,心中就没有半分不安吗?”惠妃略带怒意地说。
“为了除掉皇后,没有比谋害太子更一击毙命的罪名,老臣为了娘娘与太子的将来着想,只能如此,别无他法。”尉迟贞说道。
“父亲,你总是这副说辞,女儿从小到大,不知道听了多少次,嘴上说的都是为了女儿与常修,做的其实是危害我们母子的事,嘴上说的都是也为了女儿与常修的未来考量,实际的所作所为,无不是为了你与尉迟氏的地位考量,”惠妃说着,两行泪留了下来,“嘴上说,我是你最疼爱的女儿,比起你的儿子们,你更疼爱的是我,其实我心里一直明白,父亲的心里根本就没有我,若是父亲的心里有我,当初就不会毅然决然地杀了禅明,将女儿当做一个礼物一般送进了宫廷,让女儿当做尉迟氏讨好皇室的祭品与筹码,难道不是吗?”
“堂堂的尉迟府大小姐,你的清誉,岂容一个被游方僧养大、连父母门楣都不知晓的低贱马倌玷污呢?我当然要杀了他,直到今日都不曾有过一丝后悔。”尉迟贞闭着眼睛、皱着眉头说道。
“为什么兄长们可以三妻四妾,府上的使女随意玷辱,我为什么就不能爱上一个真心待我好、能细心听我说话、而不是只会告诉我一堆规训的马倌呢?”惠妃哭着说道,“我是疼爱的女儿?我是你最疼爱的女儿?哈哈哈,当真好笑,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笑的事了。”
“你疯了,你还是皇帝的嫔妃,太子的生母,竟然这般癫狂无状,成何体统!”尉迟贞像小时候训斥惠妃一样斥责道,
“你看吧,父亲,你永远是这样,你口中的疼爱,从来都不曾问过我心中所想,不过是将你的欲望,强行安在我的头上,不过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一套枷锁,用规矩、用体统,让我俯首帖耳地钻进去,让我变成一个身披彩衣、规行矩步、会的金丝雀儿,献给陛下,即便当初你让我同兄长们一同去放马射箭,也只是为了让我有些与众不同之处,好早些博得陛下的宠爱,以此来换取你最看中的虚名与权欲难道不是吗?”
“娘娘这样说,老夫也无话可讲,不过娘娘如今的身份,是天下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不错,老夫当日杀了禅明、将娘娘送去宫廷,的确有自己的私心,可是这些年,老臣自问一时一刻都不曾忘了娘娘在宫中的处境,老臣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让娘娘与六殿下,让娘娘与六殿下坐上天下的至尊之位,为人父之心,难道错了吗?”尉迟贞辩解道,
“哼,父亲你至今还不明白,为何我不能变成皇后那样的人。”惠妃说道。
“为何?”
“因为我从来都不敢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永远不敢。”惠妃说道。“不光是我,宫中的嫔妃,普天之下的大黎女子都是如此,我们的翅膀,早早就被父亲你这样的人给无情折断了,被你们早早地塞进了鸟笼里,一只在笼子里出生的鸟,哪里敢奢望能在天空中驰骋?”
“如今身陷囹圄的是老夫,娘娘不想办法将老夫和你叔伯兄弟们救出去,或是想个脱身之法,还在这里自怨自艾,将来老夫与尉迟家倒了,娘娘与太子的处境变如同风前残烛,这好不容易到手的储君之位,岂不是要白白便宜了旁人?”尉迟贞说道。
“事已至此,女儿又能有什么法子?父亲当初既然敢行此事,难道就没有想到今日的后果?”惠妃说道。
正说着,只见牢房的门打开了,采潇走了进来,
“本宫不是说过,让你们在外头守着,不许人进来打扰吗?”惠妃有些嗔怪地说道。
“娘娘恕罪,实在是有十万火急的事,要回禀娘娘与大将军,”采潇说道。
“什么事?”尉迟贞问道。
“奴婢听说,”采潇说道,“九皇子回宫来了,此刻正在含章殿面见陛下呢,皇后娘娘也在那里。”
“什么?九皇子?”惠妃一脸不解地问道,“九皇子不是不幸死在潼关之难中吗?如何会死而复活,还回宫来面见陛下?”
“他没有死?”尉迟贞惊恐地问道。
“是,奴婢也觉得奇怪,”采潇说着,有些恍神,“不,不止是奴婢,宫中无人不觉得惊奇,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
“要紧的是什么?快说呀!”惠妃说道。
采潇怯生生地看着一旁被关在牢里的尉迟贞,“要紧的是,九皇子与从潼关之难中侥幸活下来的人,都在陛下面前指称,当日在潼关之难中杀害皇族的,并非渤海高氏,而是……而是尉迟老将军。”
惠妃看了一旁的尉迟贞一眼,其实当日陈氏刺杀常修之时,口中就说过这样的话,不过这话未曾得到证实,惠妃的心里也只是存了一个疑影,如今看着父亲万念俱灰的眼神,才知道此事的确是父亲手下之人所为,更重要的是,这样大的罪名,自己无论做什么,都再也救不了自己的父亲与也尉迟氏全族了。
“陛下听了这话,动了大怒,犯了眩晕的旧疾,已经下旨,任命中书侍郎大人为主审官,严刑审问当日在潼关的将领与部下,听说,有几个部下熬不过刑,已经招了。”采潇说道。
尉迟贞听着,也觉得自己再无脱身的可能,不但是必死无疑,看眼下的情势,能留一个全尸,就已经是祖上积德了,只是拍着地上的干草,看着阳光下飞舞的尘埃,绝望地冷笑着,
“多行不义必自毙,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惠妃也扶着栏杆,一边看着自己的父亲,一边垂泪,她曾经发自内心地怨恨过自己的父亲,可是一想到自己的父亲即将身首异处,所有的怨恨都退散,留在惠妃心中的,仍旧是不舍。
“快走吧,快离开这里,”尉迟贞将身子背过去,也不看惠妃,“再耽搁片刻,只怕连你也要受牵连。”
“父亲,”惠妃绝望地将手伸向尉迟贞,
“快走吧,你既然埋怨我囚困住你的一生,就请你以后不要把我当成你的父亲,不要替我求情,不要再来看我,不要因为我,在陛下面前多说一句,从此以后你与尉迟氏再也没有任何关系,我从前的所作所为也与你们母子没有任何干系,或许只有这样,才能保住你们母子……”尉迟贞面对着墙壁、固执地守着自己的眼前的黑暗说道,
“父亲,父亲,”惠妃哭了起来,
尉迟贞听着女儿的哭喊,也一言不发,只是嗅着外面吹来的风,有一阵肃杀的死亡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