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臣听着,纷纷将目光投向皇甫容诫,他们知道皇甫容诫平日里出入承祚堂最勤,皇后有什么心思,皇甫容诫一清二楚的。
可是这一回,连皇甫容诫都一言不发,神情淡然地看着前方。
许久之后,被诸葛忆荪从州郡上调回来、重新担任御史中丞一职的黄文寿出面说道,
“回禀皇后,微臣以为,这笔银子花得不值。”
“为何?”诸葛忆荪冷冷地问,
“娘娘容禀,微臣以为,自从潼关之难以来,宫中的嫔妃皇子大减,陛下与太子殿下多病,行猎、汤泉浴、游园等出行之事一盖免了,这用于汤泉浴的甘泉宫与游园的洛园行宫已经空置了一年之久,又无嫔妃皇嗣外出居住,何必耗费户部的银两,修葺无人在住宫室呢?因此老臣以为这银子花得不值。”
诸葛忆荪听了,心中略感安慰,又问旁人道,“很好,其余臣僚的意思呢?”
尚书右仆射吕延熹说道,“微臣以为,这几处皇室的行宫虽然空置已久,不过始终是皇室的尊严所在,皇族上巳节前往甘泉宫沐浴、芒种节洛园行宫游园务农,是从敬宗皇帝时就流传下来的皇室旧俗,尽管如今沐浴祈福、务农劝耕之事如今多在宫内操办,可这两处行宫,印刻着我大黎历代先皇的足迹,不可轻易荒疏废弃,拨几万两银子前去修葺,也是理所应当之事,微臣以为,这银子非花不可,否则有损国威与皇室威仪。”
吕延熹说罢,就有尚书省的不少官员出面附和,纷纷认同吕延熹的话。
诸葛忆荪听着,这才知道京城之中的守旧势力仍旧在她的朝堂之上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只要有这些人在,不是她想干什么就能毫无顾忌地随心所欲的。
“老臣以为,”黄文寿又说道,“不要说这两处京外的行宫,就连皇宫之中,空闲的宫室都不在少数,皇宫中仆从数万,多有滥竽充数、游手好闲之辈,这些人在宫中无所事事也便罢了,只怕他们白白支领了薪俸,闲暇之时好搬弄是非,昔日宫中多少的相互中伤之事都是由此而起,老臣以为,不要说这两处行宫的宫殿不该修葺,就连宫中闲杂无事的宫人们也该放一些出去,也好节省些银子,用在正事之上。”
吕延熹听了,十分不以为然,出面说道,“黄大人久在州郡之上,一夕回京,想是对京中之事生疏了,才在金殿之上发此狂悖之语?”
“右仆射大人此话怎讲,老臣字字句句都是替皇后与朝廷思量,何曾有狂悖之语?”
“这宫中仆从的数量、行宫的规制等级,都是历朝先祖定下的旧制,岂可轻易更改?内宫与行宫之事,都是皇家的内闱之事,又不曾动用黄大人府上的银钱,黄大人为何这般义愤填膺,难道在州郡上几年,生了怨怼朝廷之心,想要替皇后娘娘做主了不成?!”吕延熹说道。
“好了,本宫知道,吕大人与黄大人都是为了朝廷思量,二人都是一片善意,并未夹杂私心,本宫知道。”诸葛忆荪说道,“皇甫大夫,依你之见,这行宫的两处宫室,花四万两银子修葺,此举可妥当吗?”
皇甫容诫沉寂了半日,终于出面说道,“回禀娘娘,微臣以为,正如右仆射大人所言,此举有旧例可循,并无不妥。”
“这么说,皇甫大夫是认同右仆射所言了?”
“微臣认为右仆射所言在理,不过这旧例既然是敬宗皇帝定下的,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朝廷所面临的种种困境,也与敬宗皇帝之时不同,敬宗皇帝所面临的是一个经历过仁顺之治后富庶昌明的朝廷,可是如今,皇后娘娘与满殿臣僚所面对的,是一个历经了崔氏乱权、裴唐斗法、高氏之乱、潼关之难后伤痕累累的朝廷,今时不同往日,虽然旧例不该全然抛弃,只是正如御史中丞大人所言,百姓仍旧困苦,若朝廷靡费过度,只是为了修几处空闲的宫室,就要花四万两银子,的确有些不妥之处,请娘娘斟酌处置。”
诸葛忆荪听着,觉得皇甫容诫的话正合了她的心,便说道,“本宫也是这样想,虽说这行宫该修还是要修的,可是靡费太过,确有不妥。”
“娘娘圣明。”众人都应和道。
“右仆射,你多久不曾跟随圣驾去洛园行宫与甘泉行宫了?”诸葛忆荪问道。
“回禀皇后娘娘,微臣当日担任国子监博士一职,原本不配跟随圣驾,出入行宫,只在乾元六年时,因为当日芒种游园,陛下亲自在洛园行宫教授雍王殿下、赵王殿下、陈王殿下、许王殿下耕种,微臣奉命在皇室亲耕后,为几位皇子讲授经史,才有幸去过洛园行宫一回,此后便不曾去过。”吕延熹说道。
“怪不得,延昌六年,右仆射大人已经有十年的光景不曾去洛园行宫了,”诸葛忆荪感慨道。
“是。”
“也罢,趁着眼下春光正好,本宫有意去洛园行宫走走,众卿可愿意相随,陪本宫一同去看看阔别多年的洛园行宫,不知众卿意下如何?”诸葛忆荪问道。
“娘娘出行,并非小事,是否要先告知洛园行宫那边一声,也好让他们预备接驾之事,不至于有所冲撞。”中书令陶铮劝道。
“依本宫之见,若是告知了行宫那边,只怕就看不见行宫的真情实景了,今日事今日毕,既然众卿因为此事心生分歧,不如午后去洛园行宫亲自看看也好,看看这一处宫事用不用得了这两万两银子。”
“臣等遵命。”众臣纷纷答应着。
诸葛忆荪下令在中书省预备下宴席,让众臣在中书省用过午膳,自己与八皇子常佺、九皇子常僖、六公主嘉梨、琅琊公主嘉秀一同在坤仪宫用过膳,午后让太仆寺打点好了车马,从西面的玄华门出发,一行人浩浩汤汤,不是往洛园行宫的正门,而是往洛园行宫的侧门去了。
到了洛园行宫,诸葛忆荪与几个皇子、公主,朝廷众臣一看,洛园行宫的后苑一副颓垣断壁之象,枯树荒草边地,许多宫人都在庭院中自顾自地捕鸟网雀,也有的在打瞌睡、晒太阳,灰尘堆积,竟然没有一个去清扫宫室、擦洗窗扉的。
诸葛忆荪推开洛园行宫后苑的婵娟阁的门,里面空空荡荡,摆设都被宫人们偷出去变卖。
更要紧的是,洛园行宫西南角的宫殿群,因为当日高氏离京之时,有士兵曾故意纵火焚烧,后来宫墙勉强修好,那些宫殿都已经化为焦土,不复如初了。
洛园行宫的都监知道诸葛忆荪来了,上气不接下气地前去迎接, 又引着众人往即将修葺的宫殿前来,一路上诸葛忆荪看着洛园行宫的荒废之景,走到洛园行宫的正殿——龙渊殿的时候,诸葛忆荪都不忍心再往前走了,
转身对吕延熹等人说道,“来之前咱们还说花两万两银子修一处宫殿靡费太过,可是真到了这儿才知道,要想将洛园行宫恢复到敬宗皇帝时的原貌,不要说是两万两,只怕花上两百万两都是不够的,右仆射大人,如今您还认为,应该从户部拨款,无论拨多少,都要修葺洛园行宫吗?”
吕延熹这才不说话了,因为他知道看眼下这势头,只怕将户部的银子和国库中的银子都花完了,将抽调来的京城内外服役的民丁累死了,只怕也是修缮不好洛园行宫的。
“依我说,这洛园行宫也太大了些,一处行宫,这规制与皇宫也不相上下了,实在是太大了些,这些宫殿也就罢了,宫女太监少说也有三千人,每年光养活这些人,朝廷要拨多少银子够呢?”诸葛忆荪感慨道。
“皇后娘娘说的是,”吕延熹终于开口说道,“只是依娘娘所言,这洛园行宫难道就不修了不成?”
“修还是要修的,”诸葛忆荪坚定地说道,“不过本宫要想个法子,既将这洛园行宫修缮齐全了,又不耗用朝廷的银钱,”
“娘娘的心意是好,只是这世间难有这样两全其美的法子啊。”吕延熹说道。
“也并非没有,如今,本宫就想到了一个。”诸葛忆荪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