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小庙子,大概是乡野村民自发铸建,门楣上的匾额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书写着三个大金字——土地庙。
庙门两侧的柱子上,两幅对联很是亮眼。
“为人做事莫欺心,举头三尺有神明。”
“呵,有意思。”
陆离浅笑着,径直走入,神台上,香烟袅袅,还有几炷香是只烧了一点,显然是刚刚来过人的。
一尊红面神像高坐于台,台下的香火随风飘起,缓缓遮盖了它的面孔,显得几分神秘。
陆离走近些,发现案台边角处还有几根香,可能是前人所留,怕后人无香上供,恼了神明。陆离抽了一根,手拿着香,轻轻一抖,香头无火自燃。
将香插在泥方上,陆离微微欠身施了一礼。
“无意打扰,陆某借宿一宿,还望土地公海涵。”
等到行事完毕,陆离才慢悠悠地走到一根红柱子后,拍了拍地上的灰尘,靠着柱子盘坐下来。
等地面差不多染上人体温度时,又有一些江湖人来了,大概十来个。
一个个都是拿刀带剑的,看起来不好惹。但进了这一方神庙,都是老老实实排队上香。
在这重视神明文化的南陈王朝中,许多人都是信奉有神明的。不像陆离,陆离前世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即使来到这方世界见识到修仙者的存在,他依旧不怎么相信神仙的存在。
这些江湖人一挤进来,就为这间小庙宇添了些生气。他们三五成堆聚在一起,讨论着天南海北,讨论着武术高深与否,即便是不认识的,打声招呼,喊一句兄弟便很快玩到一起。
江湖不止打打杀杀,还有人情世故。
陆离没由来地想到这句话。
期间有人见陆离穿道袍背着一柄剑,就想过来结交一番,但都被陆离一一以微笑劝退。
发现这位小道长喜静后,他们也识趣,不再打扰。
十几人的交谈声很大,陆离能听见,他们也不介意。谈话中,说的最多的就是关于南陈王朝最近火热的禁武一事。
南陈王朝重文轻武不是一两年的事了,自从远离战争后,有一任皇帝就曾推出过禁武令,被众臣否决了。可当时,穷文富武的观念已经留下,也导致现在很多人对江湖武人很是厌恶。
但禁武也不无道理,江湖人本就喜欢闯荡,还精通武功。俗话说得好,侠以武犯禁,有些道德低下的武人,仗着武功高强杀人跑路的事比比皆是,严重危害社会治安。
在一个和平的年代,拥有能征善战的本事,这本身就是罪。
十几个人就着这事聊了很久,有激进的说要凭借武艺做大将军劝皇帝改善,有保守的说当今世道能自保即可,总之,众说纷纭。
十几个人为了这事吵得不可开交,甚至有几个脾气爆的还要大打出手。江湖啊,刚刚还称兄道弟,翻脸就在一瞬。
陆离没得办法,只能起身当个说客。毕竟他们这样吵下去,自己也睡不着。
几人见陆离出面说法,也顺着台阶下了,没人想真正动手,只是缺个中间人罢了。
在南陈王朝,世人对僧侣道人还是很客气的,就算是山贼强盗这类人遇见了,有时也会放过,不会为难他们。
这也是为什么陆离一直想凭借一身道袍乞讨走天下的原因。
平息了庙内动乱,十几名武人也不再吵闹了,都是安静下来准备进入梦乡。只不过他们分了两块地方睡,由原先聚在一块分成了两伙人。
陆离猜测,应该是保守派和激进派。
“怎么跟小孩子似的?”
嘟囔一声,陆离取出行囊里的被褥,在旁边那些江湖人羡慕的目光中,盖上沉沉睡去。
大山的夜里很是安静,只有微凉的山风和旁边他乡客的呼噜声。
陆离在被褥的包裹下,睡得很安稳,不知不觉间,来到了梦乡。
梦里的场景依旧是这土地庙,只是一切都充满了朦朦胧胧的感觉,包括神台上的那尊神像,似是笼罩迷雾般,模糊,不可见。
“这梦,好真实啊?不对劲!”
陆离心生警觉,单指点在眉心,一点神识外放探查周围。
在他的神识探查中,神台上的神像内部竟闪过一丝灵魂波动。
抬眸朝神台上看去,那尊毫无生气的神像闪耀出一阵灵光,光芒退去后,神像不见了,只有一个红面老头站在面前。
老头生的一副憨厚脸,身上锦衣玉服,身影介于虚实之间,似真似幻。模样打扮竟是与那土地公像一模一样。
老头一现身,便是对着陆离拜了一下:“小神土地,见过道长。”
陆离看过庙内的记事碑文,知道他的生平事迹。
这位老者原名陆善缘,与自己同姓,乃是前朝人士。当时这一带闹山洪,这位陆善缘带头赈灾抗洪,广开粮仓救济灾民,甚至带头修建水坝抵挡山洪,也正是那时,淹没在泥石流中,经七天搜寻,找到遗体。
后人感其恩德,为其修庙立碑,天庭知晓后,直接封为当地土地,时至今日,依旧护着一方百姓。
寻常人见到神明,必是感恩戴德,哭着诉求各种事情。但陆离不同,见到这土地公现身,他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不是,这世界真有神明啊?
陆离想到他初来此世时,不信神明,小时候天天跑到镇下那座土地庙前撒尿……
嘶,想想都有点后怕。
脑海想着,手上却不敢怠慢,对着这位土地就鞠一躬,
“陆公唤我何事?”
“小神乃是当地村野小神,本名陆善缘,敢问道长来历?”
“在下陆离,字光灿。”
“倒是与我同姓,不知道长可有道号?”
陆离苦笑一声:“无名小道一个,何来道号?”
转道:“不知陆公召我所为何事?”
陆善缘脸色一肃,正色道:“冒昧打扰尊驾,属实无奈。然此事关乎黎明百姓,所以特来求助。”
陆离见土地公一脸严肃,也收起了玩闹心情,“陆公还请直言,若我能帮,必无二话。”
陆善缘沉吟一会,缓缓说来:“此事还要从二十年前说起,说来话长……”
“那便长话短说!”
陆离不客气地打断了这小老头,虽然很不礼貌,但陆离着实不想听连篇废话。
老头话被打断,颇有要吹胡子瞪眼的架势,但还是忍了下来,接着道:“咳咳,那便长话短说,二十年前,有条恶蛟在此地为百姓招风唤雨,蛊惑人心,不仅要乡亲们为它修建庙宇每日上香,还要求每年上供童男童女一对。”
陆离一听,明白了个大概。
“所以,你是要我助你斩蛟?”
陆离问着,心里已经想好了。若是这老头敢说一个“请”字,他二话不说,掉头就跑。
开什么玩笑,自己只是个初入世的小趴菜,去捉山鬼已是弥天之勇。去打蛟龙,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没有没有,那条蛟龙已经伏法了,被一位佛教高僧斩杀。”
呼,那就好。
陆离长吐一口气,接着询问:“那陆公所求之事为何?”
“是这样的,当时想着那座庙宇较大,毁掉可惜,所以只砸了恶蛟神像,留下庙宇给路人提供个歇脚地。谁曾想,近几日小神巡游过去时,远远地瞅见那庙里又有了香火。”
“那,陆公可近身去看了?”
老头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惭愧,小神法力低微,怕是不及道长的十之一二,故而只是远远观望,没敢靠前。”
“陆公明智。”
“此次请道长入梦,正是想请道长前去查看一番,若是属实,小神也好上报。”
陆离眼睛微眯,“陆公怀疑,那恶蛟借香火之力重生?”
“正是。”
陆离思索了一番,摇头:“抱歉,在下法力低微,怕是不能帮上陆公的忙了。”
那陆善缘见陆离要拒绝,连忙说道:“怎么会?道长法力绝对在我之上啊,还请道长莫要推辞,为民除害才是。”
“啊这?陆公何以见得我法力在你之上?”
“道长一进入我的庙,我便注意到了。道长身上萦绕着一缕缕先天真气,那可是大修为者才能具备的,且小神我细察许久,看不出道长修为。”
先天真气是啥?土地公一方神灵看不出我修为?
一时间,诸多疑惑盘留在陆离大脑,让他百思不得解。
陆善缘见其面露犹豫,当即续道:“道长放心,只是请道长过去看看而已。且那恶蛟若是重生,怕是连原来十分之一的实力也不具备的。”
陆善缘的巧辞加上师父斩妖除魔的教诲,终是让陆离心软了。
“好吧,那陆某明日去看看罢。”
陆善缘大喜过望,“小神替周遭百姓,谢过道长,请道长受我一拜。”
说完,便对陆离弯腰一拜。
“陆公多礼了。”
“那座庙宇的地址我写在纸上,放在我神像下方,道长醒来自取便是。”
话音刚落,周遭的一切都化作飞烟散去,陆离也跟着从梦中醒来。
再睁眼时,已是半夜时分,天上明亮的月光透着庙内的格子窗斜斜射进,在地上划过一道银霜。
那帮江湖人还在酣睡。
陆离掀开被褥,直起身子仰着脖子望那神像下方看,果真有一张黄皮纸。
陆离也不过去,就在原地摊开手掌。
“来!”
神台下的黄皮纸应声飞起,直接飞到陆离手心。
陆离拿到手中,黄皮纸触手细腻,和手心摩擦有种温润感。
粗粗扫一眼上面的内容,陆离便将之收起。而后裹上被子,接着睡觉。
管他什么天崩地陷,明日事明日做。现在,我只行我的睡梦大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