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途遥远,船也不是终日漂在江上,有时候也会靠岸停泊休息。
遇到渡口或河岸这种可以停留的地方,船家会征询一下他们的意见,然后临时停靠在岸。这时候,陆离就会牵着他的羊驼上岸排泄,而那一家三口也会下来给孩子弄点小吃。
至于那剑客李楚,头一天对陆离好奇,第二天对二大爷好奇,第三天又盯上了草泥马。
只见少年围着正在排泄的草泥马转了一个圈,最后停下,眼中冒着星光。
“道长,你这是什么马?为何我从未见过?”
陆离抚摸着羊驼,尽力舒缓它因为被人观看排泄产生的不适感,也是在保护少年剑客,谁知道这小家伙会不会“呵忒”一个口水吐他身上呢。
瞥了一眼李楚,此刻他的眼神,和前世那些看到法拉利、兰博基尼的男孩子很像,都是一样的好奇、艳羡和渴望。
于是不禁心生纳闷。
“你们江湖中人,不应该是人人配一匹马吗?少说也得有个骡子吧。”
陆离发现,少年人眼里的星光消失了,换上一层黯淡。
“……我没钱。”
“……”
好吧,失算了,没想到这点。
“你武功这么好,为什么不选一个富户人家给人当保镖呢?亦或是加个镖局走镖也好。”
李楚嘴角挂上一抹苦笑:“道长说的有理,不过我一个人孤独惯了,还是算了吧。”
………还是个独行剑客。
陆离点点头,没再理他,也任由他盯着草泥马看。只是在他问及草泥马的种族时,说了一句这是羊驼。陆离没骗他说这是马,感觉这年轻人性格不错,没必要骗人家。
至于他理解的羊驼是什么,那就不关陆离的事了。
等草泥马排泄结束,陆离带着它和二大爷往周边的摊子赶去。最近这几天在船上顿顿是鱼肉鱼汤,嘴里布满了鱼腥味。
是该去买点小吃,为嘴里添一些新滋味了。
过了一会,等众人拾掇好了,又回船启程,这一出发,又是六天。
接近扬州,两岸的风景生变。
四周明媚青山变成了平原,甚至有些地方还是农田。远远望去,可以看见田地里微微挪动的身影,还有那金黄色的油菜花。金灿灿的一片随风晃动,整齐划一,说不出的美感。
就是味道怪了一些,有点臭,闻久了又变香。
但高山也没有就此绝迹,平原之后还是可见一些秀丽青色,只不过比起荆州那里矮了许多,也依然好看。
“到扬州地界咯——”
船家的声音依旧那么绵长,好似带点莫名的韵味。
陆离走到船头,笑道:“很好看。”
“那是的勒,道长,连我这个没文化的老朽都觉得好看的。等以后不行船了,我也要在扬州找个小县城安置下来,好好享受咯。”
陆离侧目,老人家轻松的语气,微眯的眼睛,都带着点光,那是对生活的希望。
不过陆离对一点感到奇怪。
心中有疑惑,自该问出来。
“老丈,你不想着回老家,反倒想着在这养老?”
后头传来声响,声音清脆。
好吧,有人替自己问了。
那李楚抱着剑走来,也是一脸好奇。
谁知,老叟原本红润的脸,蒙上一层乌云。
“唉,老朽孤家寡人,又有什么不能的呢?”
两人顿时噤声,不小心触到人家点上了。
可恶,今晚怕是睡不着了。
“不过,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你们看,没有子女,老朽不也活的好好的嘛。”
老叟的失落只维持了一瞬,继而又变得欢快起来。
也许是感觉船上气氛有些低沉,竟一边撑船,一边引颈高歌。
听着渔家人独特的高声歌曲,不由得,陆离和李楚的心开始平静,慢慢的,心情美好,身心愉悦。
“船家,该做饭了。”
李楚好意提醒。
“唉,好勒,现在就弄。”
“等等,老丈,我包里还有一些腊肉腊肠,年前留的。就取出来叫你煮了,分与大家如何?”
陆离回身,从行囊中掏出一串腊肉,半截腊肠。
“好啊小道长,你居然还藏私,我可得好好品尝一番。”
李楚指着陆离,连连叫道。
“哈哈,我的错,我的错。”
于是,这春江潮水之上,这金田青山之间,又多了一缕渔家炊烟。
大约片刻后,饭已备好。
一帮人围在一张小桌前,望着锅里的腊肉腊肠,口水直流。
率先动筷的是李楚,他熟络地捻起一块腊肉,放进嘴中。
船家的手艺自是好的,肥肉煮的细腻,晶莹剔透,趁着热乎往嘴里一送,那股甜香味裹挟着肉味一同在嘴里爆炸,瞬间丰富了整个味蕾。
“好吃!”
才吃一口,李楚便惊叹,咋舌道:“道长,你好自私啊。偏偏这么晚才请我们吃。”
说话间,又夹上一块放进嘴里。
陆离摇头失笑,连连道:“下次一定早点。”
众人哈哈大笑。
一顿饭,在轻松又愉悦的气氛中,也吃完了。
饭后,李楚还拿出了自己珍藏的酒,陆离可算逮住机会,指着说他不厚道。
那夫妇俩也拿出了自家晒的果干,饭后又是酒足饭饱。
这样最好,不亏不欠。
渐渐到了夜里。
月亮很亮,船家便没有停船,想借着这缕月光,将客人们都送到地方,好快些回程,也好多赚些。
陆离闲来无事,躺在甲板上欣赏月色。
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但好像每个地方的月亮都有自己的特色,以至于让人记忆深刻。
以前乾元山的月亮,又大又圆,透着一股圣洁之气;流光道上的月色,清冷寡淡,就如山间的寒风;荆都小院的月光,皎洁无暇,有种使人迷恋的纯净。
此刻江河上的月色,是柔和的,温馨的恰到好处。
天色很暗,将星月和黑天都收入了江水中,两者仿佛浑然一体。
一时竟不知,是夜空落到了水中,还是人儿飘到了天上。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借着酒劲,陆离念出了这首诗。
“好诗!”
跟屁虫又来了。
陆离没有回头,依旧盯着星空出神。
李楚倒也不介意,直接躺在陆离的旁边,与他一同观星。
“道长好雅兴,今夜的望舒很美。”
“是啊,很美。”
两人一时望着月色,久久无话。
“道长此行,要在哪里落脚?”
“景德镇。”
李楚微微抬头,想了想,好熟悉的地名,但一时没有印象。
“那你呢,去武林大会博取名声吗?”
陆离反问,这李楚是个有本事的。从他隔江上船便知,此人轻功,怕是当世少有人及。
他应该还会剑法。
陆离眼角瞥向了其怀中的剑。
“没有,我是去报仇的。”
李楚的语气很平淡,转头看了一下陆离,道人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淡然。
“道长不惊讶?”
“不。”
“不好奇吗?”
“江湖之中,打打杀杀,报仇的报仇,报恩的报恩,很合理。为何要好奇?”
李楚深深地看了道人一眼,“道长很不凡。”
“你也一样。”
这时,李楚闭上了眼睛,似在回忆什么不好的事情,整个人眉毛拧结在一块。
脸上没有了往日的阳光开朗。
睁开眼,仍旧是那平淡语气:“我年少时外出历练,闯出了不少功名,也结了不少仇家。后来,仇家找上门杀了我全家。我当时……不在,而且实力也比不过那人,只能忍辱负重,一直练到今日。”
“过几日定要叫那老贼知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一开始,陆离只是静静听着,到后来,直接转头看了过去。
名字叫李楚,开局被灭全家,忍辱负重,三十年名言。
哥们你这buff有点多啊。
“那个,我有点好奇。你不说也行,就是,你有没有青梅竹马啊?”
陆离试探着问了一句。
李楚扭头,眼神带着疑惑,“道长怎么知道?我小时候有个未婚妻,后来家里人都没了,她也改嫁了。”
“……”
陆离心里一阵无语,敢情这是碰到天命之子了?
“那你这次去是?”
“世人常言,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哦,要灭他全家。
陆离点点头,只感觉天上的月色好像沾了点血腥气,不美了。
“道长不劝我?”
“我劝你作甚?劝的话你就不去杀他们了?道家讲究道法自然,我不会管闲事也懒得管。而且我刚刚也说过了,江湖之中,打打杀杀很正常。”
李楚沉默了一会,又缓缓道:“道长,其实一直以来,我觉得你有点像一个我认识的人。”
“哦吼。像谁?”
陆离来了点兴致。
少年脸上露出纠结犹豫等复杂情绪,最后还是缓缓道:“像,我的父亲。”
“…………”
陆离:(⊙?⊙)
我不是,我没有你这种儿子,你别乱说啊!!
陆离内心咆哮了几遍,最后还是压下激动的心情,纳闷道:“咳咳,虽然我不反对,啊不是,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
“他和你一样,有种面对任何事都临危不惧的静气。”
原来是这样。
陆离点点头,不过没接话。李楚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年纪,能说出这种话,也不知少年的心里该是怎样的枯寂。
好像自看到他以来,他脸上一直都是带着笑意,明明也是个身负血仇的孩子。
世界吻我以痛,我报之以歌吗……
“多谢道长,说出来好受多了。”
“嗯,也祝你心想事成,一切顺利。”
“道长,你说我们下船后还会见面吗?”
“有缘自是可以,山水总会相逢。”
李楚点点头,脸上的怨气消散不少。
长夜漫漫,星河斗转。
星月下,唯有一点船灯照亮前方,还有两个交心的少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