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是漫长的,好在有了李少侠的舞剑声,也能安然入睡。
次日醒来,又是一个精力充沛,活力满满的人儿。
侧目一看,二大爷正站立窗边,沐浴朝阳,安静地梳理一身毛发。
这种场面属实难得,从未见过二大爷如此安静的一刻。这只山鸡不吵吵时,倒有种别样美。
“二爷,走,下去吃早饭。”
虽说现在已经是辰时四刻,早过了吃早餐时间,但陆离还是想吃一顿。
二大爷日常飞上肩膀,陆离带着他,先走到李楚房间,欲叫他下去同食。但听见房内如雷鸣般轰响的呼噜,陆离又放弃了。
看来孩子昨晚很辛苦啊。
感慨一句后,转身自己一人信步走下楼去。
来到柜台前,后面坐着的是一位搭着汗巾的小二。还是没有看见林夜小哥,蓦地,有些想念那张冷冰冰的面孔。
“小二,来份你们这好吃的早点。嗯,送到二楼餐堂第二个靠窗的位置。”
“好嘞。”
沿着有些掉漆变色的红木梯,陆离径直回到二楼,不过没去房间,而是去了靠窗的一张小桌。
二楼和一楼都分为两个区域,住房和餐堂。一楼的是人字,二楼的是地字。三楼就好多了,毕竟是天字号,只有住房,也很宽敞。
也并非说餐堂破坏了住宿的雅兴,二楼餐堂都是建立在右边靠窗处,两个区域有一墙之隔,不是很吵。
穿过一席珠帘,便走到了二楼餐堂。
早早便有些人来此候着吃饭了。
窗边有艳阳,一缕缕阳光透过窗户射进,由于客栈的窗都是那种支摘窗,因此阳光只能走边角斜射进来,所以,光有了形状。
暖暖的光束照在桌子两侧,使得包浆的木桌带上点非凡的意味。
陆离寻了一个阳光正好的窗台,坐在旁边。
趁着后厨上菜时候,用手掬一束春光,并不是想象中那般灼热难耐,反而是温暖舒适,舒服的心痒痒。
“客官,您的早点。”
小二的声音回荡耳边,接着便看见一碗清粥,几个油条,一碗豆浆,朴素无华。
“小二哥,我不是让你送上你们这的特色嘛。”
“哎呦道长,余杭这的特色早点,还真没有。这世上哪来这么多特色呢,您就将就着吃吧。一碗豆浆,一个油条,师傅的烹饪手法有变,也是不同的味道,这不也是一种特色嘛。”
陆离顿了一下,若有所思,最后缓缓作礼:“受教了。”
“害,客气了,就是生活一糙理。要是不合您胃口,您再叫我,我出去买点特色给您。”
“好。”
陆离再看向面前的白粥油条,已无轻视之色。
诚然,就如刚刚那位小二哥说的一样,世上哪有那么多特色。
就如有时候自己得不到的,也会去寻些替代品。这是一种无奈,也是对生活的将就,就是让自己不用那么苦罢了。
舀上一勺白粥,再配上一口油条,待嘴里的滋味退却,再喝上豆浆。
嗯,味道确实有细微的不同,一样东西经由不同人做出,却有了细微的变化,这也算是一种特色了。
正打算悠闲吃完这一餐,却来了位不速之客。
不,也许应是熟人。
陆离眼角瞥过去,瞅见了消失一天一夜的林夜小哥。此刻,他身边站着一位气度不凡的青年,着装华丽,面容英俊。
这青年,陆离恰好认识,正是那日在灵隐寺有过一面之缘的公子哥。
此时,林夜小哥正踮脚尖对着青年的耳朵说些什么,青年听后频频点头,也时不时朝陆离这边看来。
最后,竟是直接朝陆离走来。
走到陆离面前,拱手作礼:“道长,不知可否容我同坐乎?”
“足下自便。”
“多谢。”
青年道声谢,拉过对面的椅子,一把坐下。
“在下姓陈名毅字子俊,乃是此间店家,见过道长。”
“陆离陆光灿,见过店家。这几日还得多谢店家提供住宿之所,使我等旅客免遭风吹雨打。”
“道长说笑了,这本就是我的生意,何足道哉。就是不知此间餐食可合道长胃口?”
“有个容身之地,哪怕是粗茶淡饭,也甘之如饴。”
陈毅一顿,沉默片刻后点头道:“道长的话,我总是捉摸不透,好似沾点仙气。”
“俗人一个,怎算得仙气。”
“那日承蒙道长指点迷津,在下不胜感激。”
“也是你自己悟出来的。”
“没有道长的提点,却是怎么也想不到的。”
陆离把干饭的头抬起了些,正视眼前的青年,如此恭维之道,实是叫人不得不佩服。
陈毅想了想,又问道:“那日的灵隐寺异象,道长可有看到?”
“佛光璀璨,自是有放在眼里。”
陈毅张了张嘴,却又欲说无话。他很想问眼前的道人,那日的异象是不是和你有关,但若是真的,岂不冲撞了神仙,这样不好。
于是把话题转向了另一处:“道长既是道门中人,可有遇见过神仙?”
陆离眉毛一挑,又是这个问题。
道人温声道:“神倒是有,仙却是不见。况且,道门中人就一定得见过神仙吗?”
陈毅一愣,笑道:“是在下鲁莽了,不过道长所说的神仙之分……”
“神,就是那些当官的鬼;仙,我不清楚。”
陈毅目光一凝,好一个当官的鬼!这话语中透出的底气,这道人怕是个真有本事的,哪怕不是仙,最少也是个得道的了。
犹豫了半晌,还是问出了自己心中所想:“道长,这世上可有长生?”
唉,我就知道……
陆离心里很无奈,当此人问出神仙二字时,已经预见了他接下来的问题。
“店家正值壮年,也要求长生?”
从陆离的角度看,眼前这位陈毅确实是个二十多的青壮,家境也挺富有的样子。这般人,应该醉心于百花楼才是,怎会求长生呢?
陆离很不解。
“哈,并非我所求。嗯,与道长说说也无妨。”
陈毅哂然一笑:“前些年,我父亲迷上了长生之道,便派我去各地遍寻高人名士。可这些年下来,一无所获。后来啊,寻到余杭郡,见此地山清水秀,就干脆在此开个客栈,不回去了。”
说到这,青年无奈摇头:“反正回去也是挨家父的骂。”
好家伙,父亲想长生,派儿子去问道?你这老父亲心意不诚啊。
陆离心里嘲讽,嘴上淡淡道:“店家明智之举。”
“嘿,道长谬赞了。说实话,有时候还真挺羡慕那帮神仙的,长生不老,无忧无虑,比我们这帮凡人快乐多了。”
“那可不见得。”
“哦?此话怎讲?”
“各有各的苦楚罢了。”
陈毅皱着眉,思索着陆离这句话。可他终究不是陆离,体会不到这句话的深意,也想不出话反驳。
这道人所说的每一句都令人匪夷所思,而且温润的语气总是带有一种特殊的信服力,使人深信不疑。
片刻后,便把头挪向窗台边,看向窗棂外,忽的眼睛一亮,看着外面的某处,心里冒出一个想法。
于是用手指着窗外,笑道:“道长且看那边。”
陆离顺着看去,是一位妇人抱着孩子,孩子不知什么原因,哭了起来。妇人心烦,直接动手打他屁股。
哭的更大声了……
“店家这是何意?”
面对陆离的困惑,陈毅神秘一笑:“道长不是说神仙亦有苦楚吗?可神仙的苦楚也许不像凡人那么多,那么痛。最起码,神仙有着无穷寿命,而我等呢,不过世间一蜉蝣,只走一遭罢了。还要经历酸甜苦辣,岂不悲乎?”
言毕,陈毅再次伸手指向那打孩子的妇人。
“道长且看,如那位正在打孩子的妇人。她的一生已经被固定了。”
陆离停下喝豆浆的手,目光移来,质问道:“哦,怎么个固定法?”
“她来人间一趟,出生后先是在父亲家中暂住一些年,出嫁后又在丈夫家里借住一些年,最后老了,就在儿子家中落一落脚。且看她这一生,就像是一位过客,就如风中飞絮,水上浮萍,人生轨迹岂不是已被定住?”
陆离眉毛深深皱起,他很讨厌这种说法,这种把人的一生当做过客的说法。
抿了一口豆浆,反驳道:“我倒是与店家所想不同。”
“嗯?道长请讲。”
“店家是站在局外人的角度来评价那妇人,可你终究不是她,也不知道她的快乐与否。再者,不管是父亲、丈夫亦或是儿子,都是自己家人。在自己家住,能叫借住吗?”
“人这一生寿短,也确实如店家所说是天地一蜉蝣。但酸甜苦辣亦是我们的个中滋味,陆某倒是觉得,这是人生中最精彩的地方。短暂却也快乐,才是生命的真谛。店家以为如何?”
陈毅震住了,似有所悟。
沉默了片刻,对着陆离深深一鞠躬:“今日,多谢先生赐教!”
陆离没有搭理他,实在是不想和这种把生活当儿戏的人说话。
陈毅深深地看了眼道人,转身走到林夜身边,小声道:“这位道长在本店的住宿费餐食费全免,你今晚给他退回押金。”
林夜小哥圆脸浮现一抹震惊,接着低头道:“是。”
吩咐完这些,陈毅便走远了。
陆离把碗高举,喝完最后一口豆浆,只是好像味道不怎么好了,像突然之间变了似的。
再转头望向窗外,那孩子已停止哭闹,妇人脸上亦重现笑颜。
两人和睦如初,阳光揉成一束洒下,温度适中,是生活的暖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