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离子,刚刚和那老头磨叽什么呢?”
“聊些人生道理罢了。”
“人生道理?那是什么?”
“嗯,一种既有用又无用的东西。”
“好怪。”
“我也觉得。”
一人一妖聊些有的没的,牵走酒楼门外的羊驼,在众人讶异好奇的目光中,渐行渐远。
走过镇子外的蜿蜒泥路,再走过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流,终是看见远处的花田和茅草屋一角。
陆离的心愈发急切了,脚步也不自主地加快。
嗒嗒嗒的脚步声结束在田埂前,因为他看见了篱笆前多了一束白布条,还有那空荡荡的摇椅。
唉,终是走了。
不知怎的,心里有些酸涩感。
明明只是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却也能让自己的内心泛起波澜。陆离忽然觉得,自己的修行还是浅了。
于是脚步又忽的放缓,慢慢朝屋子走过去。
走到屋前篱笆,却见里头有一位妇人正在忙活,搬弄着屋里的东西,有用的就装进她那麻布袋,没用的就留在原地不动。
许是听见了脚步声,忙碌的身影转过头来,看见道人的第一时间,下意识把手中的布袋往后藏。
两人目光交汇,一人淡定从容,一人慌慌张张。
“敢问道长是,老者的什么人?”
犹豫许久,妇人还是问出了来,她有些怀疑这位年轻道人是老人遗落在外的某位子孙。如果真是,那手中的东西还是要交出去的。
有些不舍,却也不能当人家面干这事。
稍后,她看见道人嘴唇颤动,吐出两字。
“同道。”
“啊?”
这突如其来的生词,让妇人反应不及。随后面色古怪,盯着陆离看了一阵又一阵。
但,陆离却也没说错。
老者生前愿望是游遍天下,自己又何尝不是此愿呢?
便姑且算作同道吧。
“唉,道长要进来吗?”
打量一番,最后还是决定放陆离进来。毕竟这位老者家徒四壁,也没什么好偷的,估计是看到这有丧事,想来做个法事讨口饭吃吧。
“不了,陆某就不进去了。只是想问一下,原先住这的老丈……”
“老人走了,昨日夜里走的吧。人发现时躺在摇椅上,表情安详,无痛无苦,也是不错了。”
听到这,陆离点了下头。
这般结局,已是上佳。不知有多少苦命人是病死,或死于灾祸,能于百岁寿限寿终正寝,何等幸运。
陆离视线移向篱笆上挂着的白布条,问道:“这是?”
“哦,我挂的。唉,老人命苦,也无个一儿半女,也就我和他熟一点,便来给他送个行。”
“那,镇门口处的白布条也是……”
“哦那个啊,那个不是我。我们小镇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镇里每一位老人走后,都要往牌坊那挂个白布条以示祭奠。呵,说实话那帮人也就是做个仪式而已,来帮忙下葬的就我一个。”
“这样……”
陆离得知真相,不免唏嘘,须臾后,复问道:“那老丈葬在了哪里?”
“诺,那里呢,我一个女人把尸体搬上去可累坏了。”
顺着妇人手指的方向,一座秀丽青峰闯入陆离眼中。青峰高耸,俊秀翠丽。山顶上云雾深深,给人一种超然世外的感受。
这座青黛应是方圆百里内最高,最美的一座了吧。
能看见更多的风景,那位老丈想必会很喜欢吧。
陆离目光移向妇人,拱手道:“无缘无故,夫人却愿帮忙收殓老人遗体,陆某替老丈谢过夫人。”
“害,谈不上收敛,就是给老爷子找个好归处。而且也不是无缘无故,老爷子前年时还救了我孩子一命咧。”
“那也是有恩必报,更应拜谢之。”
“道长言重了。”
不管妇人如何劝阻,陆某还是弯腰对她行了一礼。
妇人无奈,只好受之,也看出了这道人是个好人,不是贪图钱财的神棍。
“那,道长,我先走了?”
妇人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不知为何,对上这道人淡漠的眼神,总不自觉地回忆起自己曾经做过的亏心事。
“夫人自便。”
“那这些东西?”
妇人指向身后的布麻袋,小声询问。
“逝者已矣,有用的东西却还要传下去。更何况夫人收殓了老人的遗体,您自便取用即可。”
“好好,那我先走了。”
妇人应了两声,驮着布袋匆忙离开,却又在那片花田处停下,盯着花田看了片刻,叹息道:“唉,可惜,老爷子死前都在等这花开,却是等不到了。”
匆匆叹息一句,便也加快脚步离开了。
徒留陆离站在原地,守着空荡荡的茅房发呆。
道人站了许久,方才喃喃自语:“会开的。”
“小离子,走吧,那老头已经没了。”
山鸡站在不远处,幽幽一句。
“不急,等等。”
“蛤?等啥?”
陆离没有回答山鸡,自顾自坐在摇椅上,椅子很冰冷,没有了往日的温度。扶手处油光滑亮,已经被人摩挲的包浆了。
只见旧物,不见旧人。
陆离躺在上面,闭着眼睛任由椅子摇摇晃晃,也享受着老丈每日唯一的快乐。
二大爷倒是显得不耐烦多了,原地转了不知几圈,时不时还来上一句“小离子等啥呢”。
相比起山鸡的急躁,陆离倒显得怡然自得,躺在摇椅上享受,偶尔睁眼看看那片花田,时光飞逝,悄无声息。
日落西斜,天上艳阳渐渐收敛了光芒,变为微微的晚霞。
山鸡眼见夕阳西下,愈发焦急,呼唤道:“小离子,还等吗?”
陆离睁开眼眸,第一眼便是满眼的暮色金光。
道人直起身子,看着眼前的花田,温声道:“是时候了。”
话音刚落,左手平摊对前,嘴唇微动,吐出一气。
这口气,延绵远长,飘向了花田深处。
“小离子,你这是……”
山鸡还没问出,眼前的景象便回答了。
只见那些唯有绿色的花丛像是一下吸收了过多养分,开始茁壮生长。粗壮翠丽的枝叶上纷纷结出美丽的蓝精灵,花瓣是清亮温馨的淡蓝,淡蓝中却又带着一丝妖夜紫。
这不该是自然生出的色彩,应是画师笔下的锦簇。
花开得愈发旺盛,愈发瑰丽,却又不止于这片田地。
有更多的蓝雪花向远方蔓延,青翠与淡蓝交织,如雨后春笋一般以破土而出的方式不断漫向远处。
它们顽强生长,跨过曲折的泥土地,跨过湍急的小溪流,向着远处那座青峰前进,从山脚开始向山巅攀爬,迸发出勃勃生机。
此刻,镇口附近的一座破旧砖瓦房外,一位妇人拖着一麻袋的东西来到门前,轻敲门扉,柔声道:“小安,娘亲回来了。”
木门很快被推开,露出一张稚嫩的脸庞,孩子开心大喊:“娘亲回来啦。”
“对啊,娘带回好多好东西咧,进去拿给你看。”
孩童显得兴奋,脸庞有些红润,忽的似是想起什么,又问道:“娘,今天我出去玩,小伙伴他们都说那位老爷爷走了,是不是真的呀?”
孩子的问题令妇人一愣,没想到消息传这么快。妇人唯唯诺诺,却也没说出什么。
孩子一看,心里便也知晓了什么,脸上气色变白,失去了点生气。嘟着嘴,昭示着烦闷心情。
妇人也很无奈,孩子经常去找那老爷子玩,有感情了也是真的,此刻得知老人去世,难免伤心。
说起来,要不是自己孤儿寡母的日子难过,又何须去拿一位逝世老者的东西呢。
自己的日子也未必比老者好过多少,或者,死才是最好的归宿……
“娘亲,快看那边。”
正当妇人胡思乱想时,孩子发出惊呼,指着妇人身后,满脸惊讶。
妇人跟随转头,瞬间被眼前的奇异景象惊艳住了。
淡雅纯净的蓝色迅速爬上了远处那座青山,漫山遍野的淡蓝使人一眼神往。
若要形容那过程,就好像以青峰为画布,以花儿为颜料,绘画出了一片幻想仙境。
母子俩都被眼前景致惊住,愣愣地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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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离早已从摇椅站起,目视前方。
花开一簇又一簇,蓝色的花海已经占领了山巅,青山变成了蓝山,糅合着天边洒下的霞光,交织出似紫又蓝,似粉又红的美色。
微风吹拂过,无尽的蓝色花瓣在空中舞动,如蝴蝶,如飞蛾,轻柔而飘逸。就好像一片片雪花,飘然落下,又似天上飘零星星,灿然划过。
风带来了一种清香,沁人心脾,如早间晨露混合草木的香,予人平静宁和。
过了片刻,风声变大了。
于是满山的蓝色被压低了腰,山峦似蓝色波涛此起彼伏,波光粼粼,这该是自然的杰作。
视线所及,无不是神秘空幻的蓝色世界。
一直催促离开的二大爷也不催了,贪婪地吸吮空气的清香,流连忘返。
陆离一步步向前,于蓝海中踏浪前行。寻了一处花多的地方,就地躺下,任由纯净的蓝将自己包围。
望着远处被蓝色海洋淹没的青翠,心里嘀咕:这下,老丈总能看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