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寂寥,一把利剑疾驰闪过,几道黑袍身影化作淤泥掉落在地。
李楚收剑调息,目光带着审视意味看向地上的几滩黑色泥土,脑中发起风暴。
刚刚和蔡武台进村来,就遭受到这些黑泥人的拦截。这些泥人不知是何邪术,不怕刀剑,不惧伤痛,只知道一股脑向敌人冲来。
情急之下,李楚当机立断让蔡武台先走,自己留下殿后。
好在泥人虽勇,宝剑之锋却也不在其下。
剑客持剑当歌,银光闪烁间,十数个泥人俱成剑下亡魂。
不过泥人虽没了,却也耗费了剑客不少时间。
李楚反应过来,脚步一纵,朝空地那边奔去。
希望蔡公他没事吧。
————
蔡武台抽出长枪,扫了一眼这位曾经的二哥,曾经的师父,带着一身落寞气往回走。
可是走着走着,他的视线开始模糊了,武夫粗糙的手摸向胸口,那里空洞洞的,时不时有鲜血迸溅出来,很是骇人。
原来,已经伤的这么重了吗……
方才的对战,蔡武台始终落于下风,身上大大小小伤口十余数,满目疮痍。
汉子一步步走着,脚步很慢很缓,身形也随着晚风摇摇晃晃,他很累了。
可是耳边的呼唤那么刺耳,那是村民们的求救声,叫自己怎么放得下?
噗嗤——
一道轻微的声响,汉子错愕低头,一只毛茸茸的爪子穿透了胸膛,鲜血流的更快了。
另一只爪子轻抚过汉子的脸,蒙上他的双眼。
身后,有熟悉的声音响起。
“二哥知道你累了,睡吧,睡着就没事了。”
咚——
汉子直挺挺倒在地上,视线愈发模糊不清。
恍惚间,好似看到了年少的自己,拿着树枝抽打着麦田秸秆;青年时,拜师严左修行枪术;中年时……
记忆戛然而止,就如同这位武夫的一生,来时空空,去也空空。
严左看着蔡武台死去,眼里闪过一抹微光,神情晦涩不明。最后“啧”的一声,绕开尸体踱步离去。
切,不过是个徒弟罢了,没甚么值得伤心的,等我成就神仙之位,便是开宗立业也不在话下。
就是今儿个这胸口,跳得好生厉害。
严左慢慢走回阵法附近,心头的酸楚还没排出,又看见令他暴怒的一幕。
地上的阵纹被毁去七七八八,困在里面的村民也全都消失不见。
“该死!”
大叫一声,跑到里面查看,待看得仔细后,怒气愈发高涨。
隐忍一年之功,尽付诸东流!
愤怒之余,严左又突然意识到一点。
蔡武台还有同伙!
旋即转身朝周围呼号:“何方宵小,胆敢坏你严爷爷好事!”
“哼。”
黑暗中,走出一位抱剑少年,目光不善地看向他。
“似你这般助邪为虐的人,活该。”
“便是你这小毛头坏我好事,找死!”
严左眼中好似能喷出火焰,一想到一年之功毁于眼前人之手,怒火攻心。
“我且问你,蔡公何在?”
“呵,且教你下地狱去随他!”
严左沉声大喝,浑身长出钢刺一般的毛发,脸上也生出蓝色毛发,双手早已化作狼爪。
恶狠狠地看了眼李楚,随即朝剑客扑过来。
“你杀了蔡公!!”
李楚眼睛瞪大,胸腔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怒火淹没理智,拔剑朝严左砍去。
在村子待着这几天,李楚先是被村民的热情好客吓到,尔后渐渐习惯。村里第一个认识的,便是这蔡武台。
蔡公虽不善言辞,却时常找他吃酒谈笑。闲聊间,剑客从这汉子身上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
农村人的朴实与武夫的坚韧。
也是这一日交谈中,两人颇为合意。
李楚好友不多,蔡武台这位闷汉子绝对算一个。
此时得知好友死讯,哪有理智可言。
少年悍勇,持着宝剑便迎上了狼人。
铛——
长剑与狼爪相交,剑客被击退十米外,握剑的手不断发颤,手中的汉八方剑也发出嗡嗡剑鸣声。
“这……”
李楚一惊,愣神看向手中的剑,过一会又瞅向严左。
方才急火攻心不曾细察,如今打量一番才觉不对。
这邪祟好像和废墟底下那些村民一样,变成了动物模样,而且腹腔处开了那么大一个洞,不流血,也影响战力吗?
许是察觉到了李楚的审视,严左得意一笑,猖獗道:“哈哈哈,瞧好了,这就是神明之力。可不似你等粗俗武夫,只知蛮力破敌,刀剑何用?枪棍何用?能伤我皮毛否?”
剑客眉眼一皱,再次欺身压上,手中宝剑挥动如影,刺骨杀气弥漫。
严左轻蔑一笑,异变后的身形比寻常人大上两倍,只站那不动,气势就如一座高山般沉重。
叮叮当当声交错不断,宝剑在空中绽放各种光彩,剑招层出不穷,却无任何作用。
严左硬接下了剑客所有剑招,最后在剑客震惊的表情下,一掌拍去。
李楚及时了得,将剑打横放于胸前接下这掌。
只觉一股巨力冲击着五脏六腑,整个人飞出去砸在地上。
“噗哇。”
一口鲜血吐出,还没来得及缓一下,转眼一看,那陪着自己杀敌除邪多年的汉八方剑,剑身赫然断了一道口子。
李楚目眦欲裂,心爱之剑被人弄碎,没有什么比这更令剑客悲伤的了。
只是场中情势容不得他悲伤了,严左邪笑一声,快速冲来。
李楚处于劣势,只能不断躲闪。
“都跟你说了,武夫没什么用处,只有我妖神伟力,才是世间唯一真理。”
剑客没有回答,一边躲闪着,一边思考对策。
不知怎的,耳边响起道士一贯清淡的声音。
“若君剑不利,可试此剑。”
双眼一亮,从背后将那块黑布抽出,手一划,布匹缓缓松落,露出黑羽锋芒。
“切,无用之功,看吾一爪击碎此剑。”
剑客握着这柄剑,忽觉信心大增,把剑一横,凌空划出一道痕迹。
剑招,来去无影。
“啊啊啊——”
一条断掌随之而起,血洒长空。
严左急速后退,望着李楚手中黑羽,脸上带了几分忌惮,颤声道:“这,这是何剑?”
“能杀你的剑!”
剑客战意高涨,再次袭来,先前使汉八方所施展的剑招一一用出,随心应手,无往不利。
汉八方剑砍了半天也砍不破的皮毛,在此黑羽剑下似薄纸般脆弱,一划就破。
“可恶,我跟你拼了!”
严左被砍了十几剑,终是不留后路,一声怒喝下,全身狼化。
明明是张人脸,却左右看不出个人样。
李楚心里犯了恶心,干脆握剑闭目,屏气凝神。
狼人周身漫出紫气,张着血盆大口袭来,可怕非常。
剑客全然不闻,此刻心境澄明,缓缓抽出一剑。
黑夜中,血月下,似有鹰唳响彻,惊空遏云。
咕咚,硬物落地,贼子枭首。
剑客喘着粗气,跌坐地面,不断呼吸调节自己的气息。
过了会,起身看向地上和手中的两柄剑,陷入沉思。
地上汉八方,是追随自己多年的宝剑,斩恶诛鬼也不少,如今却连妖人的皮毛都划不破。
右手黑羽剑,是道长随意送自己的一柄仙剑,只轻松一划,便破了敌人的防御。
一柄仙剑,一柄凡剑,如今一战,高下立判。
难道仙凡之别,当真如高山般不可逾越吗……
少年抬头望月,血色已褪,月色如新。
可是少年却为自己当年那番豪情壮志感到迷茫,开始不知所措。
远处,一名道人长身玉立,静静看着山下这一幕,默默点了个头。
一只山鸡从其脚下钻出,怒骂道:“小离子,你居然把老子抛弃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哎呀,这不是相信二爷嘛。二爷英勇盖世,天下无敌,又岂会怕一个凡人呢,是吧。”
阿谀奉承向来对山鸡管用。
“咳咳,也,也是这么回事啦。不过下次得先给我吱一声啊。”
“好好好。”
“话说回来,你怎么不下去救一下那个人啊。”
山鸡口中的那个人指的是蔡武台。
道人浅浅摇头:“先前为蔡公起了一卦,他命里该有此劫,我挡不住。”
“那,李楚这小子该怎么办,孩子看起来好像很迷茫。”
“见识了仙凡之差,这般反应在我预料之中。各人有各自的缘法,倒是那阵法中的存在……”
陆离脑海里浮现那严左布下的阵法,有些熟悉。
阵法血雾中的那道身影也不简单,只是朝自己这边投来一眼,竟令自己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摇摇头,将杂念压下。
“我们走吧。”
“咦,去哪儿?”
陆离微微一笑,望着山脊一处,轻声道:“去捉一只小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