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厉喝打断了午饭的节奏,许多热衷于凑热闹的本分人纷纷探头而出,望向那正在争吵的三人。
实际上是两人才对,那位看起来六岁左右的小公子目睹着自己的哥哥和店小二争吵,有心帮忙,却是话还没出口几句就被小二驳斥回去。
因此白玉般的小脸憋得通红,远远看去就跟个小辣椒似的,很是可爱。
伴随着两人争吵的激烈程度发展,围观群众渐渐明白了事情的起因经过。
“两位穿的倒是人模狗样的,居然敢用前朝的钱来吃本朝的饭,可真是够大胆啊!”
“呵,你这小二好生无礼,拿给你时那银锭下刻有‘南陈元初二年制’的字迹,怎的转到你手里就偏偏成了前朝的银锭样式。我看分明是你这小贼使了手段,想要贪掉我的银两。”
“嘿,你这公子哥也是有趣,长的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空口白牙的,怎的一张嘴凭空辱人清白呢。哎呦喂,大伙儿来给评评理啊,我王小二在这店面干了多少年了都,一直以来勤勤恳恳,举目共睹。”
其中一人吵着,一边高举手中的银两,上面刻着“大宋制式”,而大宋正是前朝。
本在乐滋滋的群众们一听这话,有的举目四望;有的低眉思索;有的轻蔑一笑。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这家酒楼的常客,这位小二哥他们确实也认识。按照平常相处的情况来说,在他们心中,多数人都觉得这位小二哥是干不出这种偷鸡摸狗之事的。
但,人心叵测,这世道的好好坏坏又岂是一言可断。
纵是如此,还是有很多的本地常客出言相助了。
“对啊,这位王哥我经常见,不像是这种人的。”
“是啊,这位小二哥也服务过我,态度很是不错,应该是误会了。”
“什么误会了!我看分明是那俩富家子弟想冤枉好人,唉,身居底层还要遭到这样的污蔑。”
随着这几位的发话,场内的风向一时都倾向那两位富家公子。
那位年龄较大的公子面色温红,一甩衣袖,愤愤道:“你们简直是无理取闹,孰是孰非,谁对谁错,我们去官府便知。”
年龄小一点的那位则拉着哥哥的衣袍,躲在后面,泪滴一点点从眼角流出。
陆离端坐远处,静静观察着局势。
此刻,道人周围大多都成了空位,许多人都跑到前排看戏去了。
“小离子,你说这事也真是糟心,好好的出来做个生意,还要被诈骗。”
山鸡在一旁偷吃着,一边发表自己的见解。
道人不慌不忙,将汤舀到碗中,轻轻一吹,水汽沿着碗边滚去。喝了一口润喉后方才缓道:“二爷可不要急着下定论啊,莫不是忘了昔日荆都时那位耍把戏的高手。”
“高手?”
山鸡眼睛微缩,绞尽脑汁思考,却一时半会也想不起道人口中的荆都高手是何人。
也对,毕竟都是四年前的事了,不怪二爷这小脑袋记不得。要不是这店小二在道人面前露了一手,就连陆离自己都快忘了这神奇的移物之术。依目前所观,这位店小二的移物之术甚至要在荆都那位把戏人之上。
只能说,不愧是王城洛阳,连个酒家的跑堂都是身怀绝技的。
想到这,道人微微摇头,心里不禁感慨:可惜了,身怀绝技却心术不正。
再看远处,年龄大点的少年眉头一皱,暗自将弟弟护在身后,心里却想:早知道今日就不跑出来吃这顿破饭了,现在钱被讹了不说,人说不定还得交代在这,真是得不偿失。
可恶,等我回去,定要告诉大哥,让他将这家店铲平!
少年盯着小二哥的眼神目眦欲裂,仿佛一有机会就要将其碎尸万段。
眼见周围的气氛已经达到顶点,店小二嘴角露出一抹不着痕迹的浅笑,上前一步,慢悠悠道:“这样吧,我看二位也不像是那种胡搅蛮缠的。两位点的这桌子菜共计十四两纹银,再加上侮辱我名声的费用,就收你们五十两就好了。”
“你,你乱讲!”
这时,少年身后的孩子站出来顶了一句。
店小二皱眉,朝孩子投去凶神恶煞的一眼,把那孩子又吓了回去。
前面的少年护住弟弟,目视店小二,一张俊脸阴沉:“真是好算盘啊,先前结账时便付了你五十两,如今还要坑我们的钱。你们这家黑店怕不是要自寻死路,可知我兄弟二人是谁?”
此话一出,加上少年凌厉的语气,令店小二的心颤了颤。
回过神来,他慢慢打量着两个少年,皆是锦衣华服,就连六岁孩童也穿的比自己好,说不得真是哪家的公子。
呵,但是这与自己无关,这些年来为了在洛阳生存,他前前后后坑了多少富人,也不缺这么几位公子哥。就算报官,只要打死不认,谁又清楚自己这无名小卒身怀移物神术呢。
如此想着,店小二心安不少,嘴角的笑容扬起:“哪个管你是谁!就算你是皇帝爷的公子,吃饭也得付钱,总不能赖账不是?”
少年眉头轻皱,他没想到这店小二态度如此坚定,再看周边围观的人群,恐怕今日之事无法善了。
唉,只能先还钱了,改日再带人上门讨回公道。可恨自己带小弟出来时只拿了五十两纹银,方才给了那小二找钱去。如今身无分文,只能拿小弟随身的玉佩去换了。
或者,把这小二耍把戏的手段揭破。
少年心里轻声嘀咕,可这明显是不可能的,那贼厮的手快到连自己看不见如何偷的,揭破又从何谈起。
只能暂且记下,先交钱罢。
念及此,少年半蹲身子,想要和弟弟商量,先把老弟的平安玉交出抵债。
正值此时,场内响起了别的声音——
“啊,有鸡!!”
“我去,哪里来的山鸡啊!!”
只见一道五色身影左右跳跃,很快跃至那位店小二身边,鸡喙微张,对着他的身后,目标明确。
嘶啦——
一道轻微的声响后,店小二的裤裆开裂,露出里面的褌衣。而后一声巨响,一块沉甸甸的银锭落地。
少年见状,急忙指着落地银两大喊:“这是我的钱,你们看,我就说他这厮是贼!”
“他是贼!”
少年身后的孩子露个头出来,跟着哥哥喊。
这下,场上的明眼群众都看出来了,谁是谁非!
“咦惹,没想到这小二居然是这种人。”
“是啊,知人知面不知心,枉我如此信任他,下次再来不跟他点菜了!”
“…………”
群众的刻薄言语顿时倒转方向,纷纷针对店小二。
“该死!哪里来的鸡!”
见势不对,店小二恶狠狠地瞪了场内众人一眼,捡起地上的银锭,“登登”跨出几步,就翻窗而出。
“我去,好俊的功夫!”
“是啊,这小二还是个会武功的,以前怎么看不出?”
“别跑,站住!”
被冤枉的少年大叫,有心想追,奈何六岁幼弟在旁需得看护,却是无力。
眼角余光一瞥,发现了那只帮助自己的山鸡向一位道人走去,靠在道人身侧。
他灵机一动,朝道人方向大喊:“道长,还请照看好我弟弟。我去去就回!”
说着,将身后的弟弟推向道人的方向,接着紧赶几步,也跟店小二一样跨步翻窗从二楼跳下。
“哟,这少年也是个会武功的。”
“嘶,看不出来啊。”
正在吃饭的陆离没去理会旁人的闲言碎语,对着孤零零待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六岁孩童露出一个温和笑容:“吃了吗?来吃点。”
孩子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道人的餐桌,摇头:“不了,谢谢道长,道长可以来我这桌吃。”
道人愣了一下,往兄弟二人的位置看去。
两人的餐桌上,俱是价值不菲的山珍海味,一盘叠着一盘,高积如山。桌上还剩了许多,也不是道人桌上的家常菜可比得。
陆离不再言语,默默地喝着豆腐汤。
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并不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