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均侧了侧身体,将神父偷看过来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这位年轻的作家对阿莉娜的爱慕隐晦又直白地藏在字里行间,只是根据宋乞的情报,小镇上似乎并没有什么独身的年轻女性。
作家的手机破碎得很彻底,屏幕整个被砸得凹下去一块儿,想要从里面寻找线索显然不可能。
宋均打量着男人的尸体,思索着:“神父,您知不知道阿……”
目光扫过尸体的手,宋均将那个没问出口的名字咽回肚里。
“什么?”神父礼貌地问。
男人的右手蜷缩着。他藏起来的手指上布满可怕的淤青和伤口,宋均注意到伤口处有细碎的反光物。
是碎成渣渣的透明玻璃块儿。
宋均立刻将“阿”字多加了一个尾音:“……暗夜?”
神父的注意力被转移了,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抱歉,先生,恕我孤陋寡闻。那是什么?”
宋均已经捡出了一粒比较大的碎渣,小心翼翼地将它嵌进手机屏缺失的一处。
完美吻合。
神父问道:“先生,您发现了什么?他口袋里的那东西是什么?”
宋均摇摇头:“没什么。”
这个男人自己砸坏了手机,明显是不想让别人发现手机里的秘密,却留下了一本贴有写给爱人便签的笔记。
如果他想全然隐瞒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大可以砸碎手机后将那张便签吞下去,或者以其他方式轻而易举地毁掉字条儿。
可他没有。
这人不愿意被人抓住把柄,却又偏偏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破绽。
手机里又藏着什么呢?
宋均觉得不太可能是重要文献或者资料,因为男人已经把所有他觉得有用的东西带在身边了。
备忘录日记吗?也许是。日记会藏着某些秘密,不过作家每天写书已经是殚精竭虑。顺手记下灵感的可能性有,但再去认真写日记的可能性很小。
排除下来,只有可能是阿莉娜和他的聊天记录。
从留存便签条的行为来看,他无意隐瞒阿莉娜的名字,但除了名字,他不想让别人知道更多秘密。
或许是这些内容会给阿莉娜惹来麻烦,或许是其他原因。
宋均起身,将那件窝成一团的皮草外套和男人的尸体一并收进背包。
他看了一眼神父,神父正低声念诵着“下地狱”之类的字眼。
两人目光相对,神父说:“感恩您代表神行使正义。”
宋均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我想参观一下这里,我今晚还想留宿。请问——”
“荣幸之至!”神父整个人都兴奋起来,“您不必住在这里,我们有一间最好的客房,可以将美丽的景色尽收眼底。
请您随我来!我们会路过世界上最好的祷告室,神见了也一定会欣喜。”
他们离开阴暗的过道一路向上,穿过二楼的走廊,拐进了走廊中间气派的房间。
房间的门大敞着,神位的位置同样放着一尊仿佛浇满了淤泥的黑色塑像,十字架则被遗弃在房间一角。
塑像前方点着六根蜡烛,周围支满了照片。这些照片被排列成了倒五角星的形状,只剩下最下面的那只角还缺失着。
神父自豪地挺起了胸膛。
“这些都是光荣的殉道者,愿他们在神所在的彼岸安息。”他画了个十字,走上前,拉开雕像下面的橱柜。
宋均跟在他身后偷偷看,发现橱柜里整齐地码着几摞相框,无一例外都已经嵌好了照片。
神父仔细翻找出三只相框,按照特定的顺序将他们支在塑像前。
一位是笑容慈祥的老太太、一位是宋均刚刚见过的老人,还有一位是今天早晨饮弹自尽的男人。
照片里的男人没有笑,看起来阴郁悲伤。
宋均趁着橱柜还没关上伸头看了一眼,最右边那摞最上方的照片是一名看起来阳光开朗的棕发青年,中间那一摞最上方是伊万,左边的是李越非。
伊万出现在这里面还可以理解,但是李越非……?
“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些照片的?”宋均问。
“当然是林中圣地了,先生。”神父对宋均的问题表示惊讶,“您竟然不知道这个地方吗,先生?
林中圣地不仅会为我们加持……呃,每次都会让医生带回新的照片。这几张……”
他指了指李越非的照片:“就是今天清晨医生带回来的。”
医生?
宋均想起自己看见的那辆灵车,问道:“所以,用灵车运送殉道者这项光荣的工作,是由医生来做喽?”
“是的,先生。”神父说,关上橱柜:“跟我来,先生。我带您去最好的房间。”
神父转过身,宋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柜门打开一条缝,偷走了里面所有的照片。
他若无其事地跟随神父上楼,走进一间温暖的、有着巨大玻璃窗的房间。
神父领着他到窗前,正要向他展示这间房的绝佳视角,然而楼下广场传来的急促刹车声扰乱了他的兴致。
一辆黑色轿车冲进来,滑停在广场正中央,车门正对着教堂大门,看起来极其冒犯。
神父破防了。
他将头伸出窗外,气急败坏地大吼:“混蛋!冒犯的东西!!”
黑色车里跳下来一个年轻人,同样抬头大吼道:“对不起!车坏了,不是故意的!!”
他快步跑向大门,楼底下很快传来咣咣的敲门声。
“异教徒!”神父愤怒地说。
他想向宋均道歉,但宋均跑得比他快,已经第一时间冲出了房门。
“哦,天啊,天啊……”神父绝望地摇着头,“我居然让没礼貌的小崽子冒犯了尊贵的客人……”
宋均飞冲下楼,赶在修女之前打开了门。
年轻人立马冲了进来:“谢——哦!谢特!”
他瞪大眼睛,一头凌乱的棕发不可思议地甩了甩:“是你!”
年轻人握住宋均冰冷的手上下摇动:“您怎么大驾光临来到这里?我的偶像——”
没救了,这个也不正常。
宋均刚要抽回手,就听年轻人说道:“我代表白熊国向你致敬!多亏了你,我们的选手才能——”
“异教徒!!”神父愤怒的声音传来。
一人一诡不约而同地扭过头,黑袍神父正一边下楼一边吼叫,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你冒犯了神!”
年轻人一怔,连忙在胸口画了个十字:“不不不,神父。我是主忠诚的信徒,阿门。”
神父黑袍猎猎、脚下生风地走到他面前,狐疑地将他从头扫到脚。
“你应该不是周围这几个小镇的吧,先生?”
年轻人说:“我是圣西门小镇的,神父。我叫安德烈,是一名精神科医生,之前在莫城上学,最近才回到家乡。
我今天来,是想要去圣保罗小镇看看我的朋友切尔诺夫医生,他似乎遇到了一些麻烦。
可是,我的车路上突然坏了。我只好停在这里,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脱困。外面有辆白色的轿车,请问车主在这里吗,神父?”
神父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冷冷地说:“我从没见过你来这里礼拜或者祷告,异教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