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
今秋的农收已经完成,本来言说半月之内必回的孙权和周瑜却迟迟未归,来信也只有短短的“平安”二字。大约是因为今年的收成相当不错,皖城内的百姓脸上也都挂着笑容。
夕阳之下,街边众人彼此问好的语气都格外轻快。
一切都是岁月静好的模样,但乔玮还是从这风平浪静一种嗅出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乔母选了一个午后时分来见乔玮,“你阿父同我商量了之后,还是选了瑞儿。”
这个结果也是意料之中,但乔玮心里却依旧有几分介意,三堂叔家送乔瑞来做继子,目的定然不纯。
“阿父阿母既已决定,女儿也无意见。”
乔母如何看不出乔玮对此事并不满意,“你阿父近来常说自己身子大不如前,以你阿父和我的年岁,能否活到稚子支撑门庭,都是未知。
乔瑞已然成年,更是已经有了嫡子,你阿父这一脉的香火总算不必断在你阿父的身上。此事一定,你阿父昨日都多吃了两碗米饭。”
乔母小声地说道,还时不时观察着乔玮的脸色,生怕她会不高兴。
乔玮看着乔母满头华发,心头不免一软,瞧见乔母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里更是不忍,说到底,他们也只是想要一个安稳平和的晚年。
她轻轻叹气,“我还是那句话,阿父阿母既然决定了,女儿也没有别的话说。”
若乔瑞真的待阿父阿母不好,她定然会拼尽全力将二老接到身边赡养。
乔母再三确认乔玮并没有持反对意见后,才松了一口气,和乔玮说起了旁的事情,“前日,太守李大人还想替小乔说合婚事。”
“哦?是哪户人家?”乔玮也想听听那个李术到底还想干些什么。
“是舒县周家,就是吴侯身边的中护军周大人……”
乔玮直接打断了乔母的话,“若是周公瑾周大人便算了吧,他可是有妻室的人,难道要让小乔去给人作妾?”
乔母闻言也有些讪讪,“李大人说,并非是侍妾,是贵妾。”
侍妾身份低微,世家豪门之中也常有互相转送侍妾的潜规则,于他们而言,侍妾更像是一个物件儿,若是不合心意了,或者被好友看上了,便可转手送人,顺便还能卖个人情。
贵妾略有不同,一般能当贵妾的女子,大多也都能有几分家世,若能为主家生下子嗣,在族谱上是能落下姓氏的。
因此贵妾是不能随意打发,那也算是主家的体面。
但对于乔玮来说,无论是侍妾还是贵妾,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乔玮的语气也多了几分对李术的不满,“那太守李大人倒是有意思,皖城多少人家的家长里短没空论,反盯上咱们乔家,专挑一家的事儿管?”
“李大人也是好心。”乔母连忙替李术解释道,“你骤然高嫁,小乔的婚事反是烫手。若是高嫁,也恐高攀不上,可若选中等人家,又恐折损了你的颜面。”
“小乔与未来夫婿能平安度日、相互扶持,比什么颜面都要紧。”乔玮郑重道。
乔母知道乔玮所言也有道理,可是若放弃周家这门姻缘,乔母也有几分不甘心。
这些时日,来给乔瑢提亲的媒妁不在少数,但也只有周瑜是真正能入乔父乔母眼的。虽说贵妾并不是平头正妻,但乔瑞和李术都言说周瑜的正妻身子羸弱,并不能执掌中馈。
若是乔瑢嫁过去了,内里也和正妻无异了。
屋内的气氛略有些冷了下来,乔玮见乔母不再说话,心里也在反省,是否是自己方才的语气重了些,正想着是不是该给乔母道个歉,门外响起了徐幺娘的声音。
“老细君、细君,袁小妇送女公子回来了。”
乔瑢略懂医术,袁琅琅便常来请教一些养生之事,一来二去,二人倒是很谈得来,乔瑢也时常去袁琅琅那里做客。
袁琅琅低身行礼,看见乔母也十分客气地行礼,“不成想,妾身来得并不是时候,想来夫人正和老夫人说体己话,倒是被妾身给搅扰了。”
乔母并不认识袁琅琅,心下不由得有些提防,语气淡淡,“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闲话家常罢了。”
乔玮让小夜给袁琅琅铺上厚厚的垫子,一面给乔母介绍道,“这位是侯爷的小妇,出身汝南袁氏。”
乔母上下打量着袁琅琅,真是好容貌,又是汝南袁氏这般高门的出身,还好只是吴侯的妾室。
袁琅琅的注意力却被乔母发间的簪子所吸引,“老夫人的这支玉簪可真是别致,古朴大气,极衬老夫人的身份,想来甚是珍贵吧!”
乔母伸手抚摸着这根黑玉簪子,听见袁琅琅这般夸赞,脸上也露出了笑意,方才心中的些许不快顿时一扫而光。汝南袁氏是大族,有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这是瑞儿亲自寻来的,说是不值什么,上头雕的花样很是祥瑞,又不张扬,这才簪上来见大乔。”乔母说这话的时候,还看了乔玮一眼。
乔玮明白乔母的意思,不过是在想表达乔瑞对她的孝顺,乔玮轻轻“嗯”了一声,“兄长有心了。”
乔母走的时候,是乔瑞亲自来接的,又仔细地扶着乔母上了马车,“阿母当心些。”
端的是极其小心谨慎。
改口倒快。
乔玮小声道,“兄长从前是本宗三房的嫡子,虽不是金尊玉贵却也是养尊处优的。但我阿父这一支并不显贵,反而贫寒,倒是叫兄长受委屈了。若是兄长心中有所不满,如今族谱尚未更改,或许还有转圜余地。”
乔瑞脸色微变,连忙道,“夫人所言实在折煞为兄了,既已过继七房,何谈委屈二字,还请夫人放心,为兄定然会好好照料二老。”
乔玮也微微屈身,“辛苦兄长了。”
乔瑞连声道不敢。
送走了乔母和乔瑞,乔玮面容生寒。袁琅琅沉吟片刻,“夫人,妾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说吧。”
“老夫人头上的那支簪子,恐怕有些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