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翊在众兄弟之中是最像孙策的,不仅在容貌上像,连性情也承其八分之像。
如今他一身孙策的旧衣,立于马上,活脱脱便是孙策在世,令人望之生畏,连跟在孙权身边的周泰等旧将乍一见到,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差点以为孙策死而复生,重现人间了。
孙翊用枪直指孙权,“悖逆弑兄之人,安敢带兵来见吾!今若不杀你,来日难于泉下相见兄长!”
孙权看着孙翊如此大义凛然的模样,忽而笑了。可惜赝品终究是赝品,只要一开口便露了自己的底气和怯意。
孙权自幼便跟着孙策征战,他一生桀骜,却也始终坦荡刚直、少年意气,从不掩饰自己的傲气,他要杀人,要征讨一方,也从来不屑在名分上大做文章。
孙翊想学孙策,却学也学不像。
“想争便想争江东吧,打着为兄长报仇的旗号,显得就虚伪了些。兄长究竟如何遇害、如何身亡,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如此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当真以为能借此倾覆江东之地,好令你良心稍安吗?
叔弼,阿父和兄长的在天之灵都看着呢!孙家的列祖列宗也都看着呢!”
孙权一挥手,身后等哀号吹起,列阵依次让开一条路来,幼煣头戴孝巾等人便一步一跪地抱着孙家列祖的牌位从人群中走至阵前。
孙权率先下马在牌位之后跪下,孙家的旧将也随之扶枪下跪,整个江东军队犹如一人,动作齐整,气势昂然,即便是下跪,也丝毫不减血性气势,口中大喊的“跪”字,仿佛是在喊“杀”字,震慑得孙翊之军人心惶惶。
“孙家的列祖今日在此,阿父和阿兄的灵位也在,不肖子孙孙翊,何敢不跪!”
孙权的话如洪钟一般被传入孙翊的军中,跟着孙翊的许多旧将也十分犹豫,要不要下跪。毕竟他们也是因为孙翊打着要为孙策报仇的旗号振臂一呼,他们才随之响应追随其征讨孙权的。
但论威望和影响力,谁会服一个羽毛未丰的少年人!
说白了,与其说他们是追随孙翊,不如说是追随死去的孙策。
可如今,孙坚和孙策的令牌就在孙权的手中,孙权如此坦然地将孙家列祖之灵位全部请于阵前,如此坦荡又大义在手,反使他们心里打起了战鼓。
敬鬼神而远之,若真的如孙翊所说,孙权联合刺客弑兄而夺江东之位,他又怎么敢将孙策的灵位请到阵前!又何敢将孙家列祖的牌位请于阵前相助。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面面相觑,眼中的犹豫和恐惧皆已了然。
毕竟,比起孙翊的口说无凭,孙权如此坦荡而无所畏惧的样子,反倒更令他们信服一些。
孙权阵前的声音再次响起,“追随孙翊之辈,若肯降者皆念其不察所惑,可缴械不杀。
若有顽强抵抗者,于孙家列祖前,诛杀叛孙者!”
孙权振臂高呼,江东军队喊杀震天,“缴械不杀,缴械不杀!”
孙翊也被其突如其来的请灵之举完全打乱了自己的阵脚。
正如孙权所说,孙策如何身亡,他心里门清儿,刺客荆卫见不敌孙策,便索性攻敌所必救,转而要杀自己。孙策为了救孙翊一同摔下峭崖而致伤口感染,最终无治而亡。
孙翊只是不甘心,他忍耐数月、筹谋数月,最终却只能照旧输给眼前这个处处不如自己的庶兄?难道老天竟真的如此不公吗?
孙翊不甘心。
“全军听令,杀五人,封五十夫长,杀十人,封百夫长。若得孙权首级者,封将军之位!”孙翊大怒着下令,“杀!”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也是孙策教给他的!
孙权不是将孙策的灵位也请来了嘛!好,那自己就当着孙策的灵位,用他所教的本事将孙权诛杀在此,也好让孙策在天上瞧一瞧,他选的继任人如此不堪一击,根本就没有保卫江东的本事。
可号令已经发出,身后的将领却迟迟没有动静。
孙翊侧首,“本将军的军令没听见吗?耳聋了?害怕了?”
身侧的几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第一个动手。
孙翊登时勃然大怒,“阵前畏战,如此懦夫之举!”
他抬手便将其中一人刺死于马下,“还有言退者,皆如此下场,株连三族!”
战也是死,不战也是死……众将也不得不心有戚戚。
真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
都说孙翊性情暴烈、喜怒无常,先前也还不觉得,如此看来,这传言也是七八分的真。
但此时,同僚的尸首在前,谁也不敢再违背孙翊的意思,取刀策马便冲上前去。
孙翊也举枪高喊,“杀!”
可他正要挥动将声,策马上前,却忽然感到脖颈间有一丝不舒服,随手一擦,却发现满手是血。
他无法置信地再用另外一只手摸了一把,也满是血。
剧痛终于从喉间传来,此时,他的脖颈上插着一枚金钱镖。他回头在寻找究竟是谁在暗算他,可找来找去,都不知道是谁,身边的将士喊杀着往前冲,而人群之中,有一双眼睛如毒蛇一般盯着他。
而这双眼睛的四周,还有一道极深极长的疤痕断层而过,而这道疤还翻着粉嫩的新肉。
而这双眼睛,孙翊再熟悉不过了,多少个日夜,自己都是亲手将自己的安危、亲眷的安危全然托付给这个人,而他也从来没有让自己失望过。本以为,他们会是最倾心托付的主仆!
孙翊当年救下他的时候,他也曾热血发誓,愿意为了孙翊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当年自己和孙策一同遇袭,也是他苦苦挡在身前,才求得了自己的一线生机。
可如今的他为什么要背叛?孙翊很想抓住他问一问这个话,为什么要突然背叛自己!
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口吐鲜血,侧身歪倒,摔落在了马下。
而那双眼睛的主人穿过人群缓缓走到孙翊的身边,望着他愤怒而瞪得滚圆的眼睛,然后蹲下将他的头颅利落地割下,装入早就准备好的布袋之中。
全程冷静、漠然,好似他只是碾死了一只蚂蚁一般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