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要去燕赵之地,自然免不了先往邯郸一行。故此,师徒二人从桑海出发,经临淄而远赴赵国。
四日之后,临淄通往赵国的道路旁。
此时已经是夕阳西下,师徒两人找了个有水源的地方,从车上拿下了灶具,捡了些树枝搭了个简单的架子,烧了些热水。
乔松将蒸好的软饼掰开,给里面抹了些酱,然后又给老师又夹了些热好的肉,才递给荀夫子。
荀夫子咬了一口热乎的肉饼,脸上露出了享受的表情。
今天,两人途经临淄,走了百余里,一路上马车颠簸,身子骨都快颠散架了。
能在一日奔波之后,咬一口热乎的肉饼,简直是最美的享受。
惊鲵要跟随车队一起离开,至少要出了齐国边境才能再赶回来,所以这一路上乔松也没了伺候的人,也只能什么事都亲力亲为了。
“老师本出身赵国,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度呢?”用完饭,收拾妥当好餐具之后,趁着烧水泡茶的功夫,乔松请教起了荀夫子。
荀夫子本就是赵人,然,可惜的是赵国同样拒绝了他。
自那之后,荀夫子已有二十多载没有踏足过赵国的土地了。
提起赵国,荀夫子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抹复杂的表情,他回忆道:“我少时就学于赵国,那时还是文王在位之时,赵国文有蔺相如,平原君,武有廉颇,马服君赵奢,可为山东六国之首。
那时的赵国沉浸在制霸诸侯的美梦之中,上上下下都有务实之风,可谓是君臣一心,称得上一时贤明。”
赵文王赵何,又称赵惠文王,乃是赵武灵王次子。其在位期间,对手是秦昭襄王。
看看对手就明白了,这位赵惠文王在位期间有多能干。
可以说,他是继开创了胡服骑射的赵武灵王之后的又一雄主。
但继赵惠文王之后的赵孝成王,也就是当今赵王,赵偃的父亲赵丹,赵国就急转直下了。
赵丹听信谣言,启用马服君赵奢之子赵括,换下了老将廉颇,致使长平之战赵国大败,从此国力衰败,到现在都没缓过劲儿来。
可以说,荀夫子这一生见证了母国从强盛到一蹶不振。
而这个架空的世界比起真实历史还要残忍,本该今年便与世长辞的他却因为世界的不同,还要见证母国的彻底消失。
“为师曾经与临武君论兵于孝成王之前,一转眼,赵国已经衰败若厮。
而当今赵王……”
说到这里,荀夫子摸着胡须摇了摇头,脸上满是瞧不起的神色。
乔松嘴角抽了抽,当今赵王和以上几位比起来,还真是差的远。莫说雄主如赵武灵王和赵惠文王了,便是和他爹赵孝成王比起来也差得远。
别看他爹长平一战葬送了大半个赵国的军队,可人家能抗住大魔王昭襄王的压力,维持住赵国的基本盘,又顶住秦国两代君主,将赵国传到赵迁手里面,也是一种能耐。
但赵王偃倒好,把赵国搞的乌烟瘴气的。
为此,乔松都不得不感谢赵王偃以及战神郭开送来的助攻。
眼看老师情绪不怎么好,乔松果断的转移起了话题:“学生也读过老师的《议兵》一篇,老师在这一篇文章里,可是将我秦国铁骑比做盗贼之军呢。”
荀夫子眉眼一横:“哼!时至今日,当着你这秦国公子的面前,老夫依然是当日的论断。
怎么,你要和老夫辩论不成?”
在荀子?论兵一篇中,荀夫子认为军队当分为三等:
上等之军推崇礼法,考核战功;中等之军,看重利禄,推崇气节;下等之军,崇尚战功,卑视气节。
而秦国军队使民众谋生艰难,除耕战外别无他法,然后再用奖赏诱其作战;以刑罚迫其作战,得胜之后再给其记功。随着战功的累积,得到五个敌人首级的士兵便可以役使本乡的五个乡民。
这样一来,秦国兵卒源源不断,所以强于齐国技击士与魏国魏武卒。
但是在荀子看来,秦国耕战制度下造就的军队仍旧属于下等之军,称之为盗贼之军。而荀子心中的中等之军,则是指如齐桓公,晋文公那样有纪律约束的部队,而上等之军则是如商汤,周武王之类的仁义之师。
乔松被噎了一下:“老师说哪里话,弟子可不敢和您辩论。”
“嗯?不敢?”荀夫子挑了挑眉毛。
这小家伙心里不服啊。
“哎呀,水开了!”乔松突然跳了起来,转身跑去提水壶:“老师,我给您沏茶!”
等到乔松将茶水沏好,端到荀夫子面前,老夫子接过来抿了一口,然后问道:“你既然读过老夫论兵一篇,当知何为上等之军。”
乔松微微一顿,张了张嘴:老师,您口中的上等之军,学生何止是知晓,学生还亲眼见过啊。
荀子对于军队的三论,将从古至今的军队分成了三种:
下等者便是历朝历代常见之军队,以金钱利益诱之,毫无纪律,所谓兵过如篦便是用来形容这种军队。此种军队之佼佼者,往往有大胜之后掳掠,屠城之举,却被冠之以精锐之称;
中等者,有严明之纪律约束,对百姓秋毫无犯。其中以岳王爷之岳家军为最,其坚守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之军法,为百姓所爱戴,为封建皇朝之军队中罕有之军;
上等者,所谓仁义,换一种说法则是指有着崇高之理想的军队。这样的军队,古今中外唯有一支——至于叫什么,已无须多言,大家都清楚。
所以,切实论之,秦国之军队的确属于下等。因为,中等者已经是千古难有,更遑论上等者。
荀子的一番话,让乔松不由得陷入了沉思,思索着秦军未来的出路。
见到自己学生的反应,荀夫子不由得微微颔首,端起茶杯再次抿了一口。实话说,这沏茶的水平只能算一般,但是以自己学生的身份,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
更难能可贵的是,其愿意听取建议。这就很好了。
嗯?
荀夫子突然皱了皱眉头,抬头看向了道路的尽头。
叮……
乔松放在身旁的长剑突然轻鸣一声,打断了他的沉思。乔松诧异的看了眼长剑,再度看了眼面前一脸严肃看向一个方向的老师,心下暗暗吃惊:不会吧,真有人越过了星宿阁的防御,杀过来了?
想到这里,乔松不由得将手塞进了怀中,取出了一枚青铜哨子。
“不需紧张,有老夫在!”荀夫子淡淡的说道,言辞间充满了强大的自信。
乔松怔了一下,将哨子重新捏在了左手中,右手则是放在了长剑之上。
不一会儿,乔松耳中出现了一阵马蹄声音。随后,视线尽头一个身穿灰布短衣,脸上写满狷狂表情的男人便策马而来。
荀夫子的眉头再度紧皱了起来:对方剑意杂乱却不失强大,在这杂乱之中,其核心剑意正在悄然发生变化。似乎之前追求杀戮与强大,而如今却在向一种难言的方向变化,应该是好的变化。
这是什么人?
虽然想不明白,但是荀夫子却放松了戒备:因为他从未从此人身上察觉到半分杀机。
这个天下,没有人能在荀夫子的感知下还能隐藏自己的杀意,哪怕是和荀夫子同一层次的老怪物也不行。
所以,此人不是敌人。
而随着那人的靠近,自己这小徒弟脸上的表情变化,也佐证了荀夫子的猜测。
呵,又是这小家伙的人吗?如此顶尖的剑客,天下已然少有,可这小家伙却接连拿出两位。
心里感叹了一番,荀夫子摇了摇头,再次端起了手中的茶杯。
那人距离两人尚有一段距离,便勒住了胯下战马的缰绳,翻身跃下来到了乔松面前单膝跪地行礼:“玄翦参见公子!”
没错,来人正是消失了好几个月,跑回咸阳去找儿子的黑白玄翦。
乔松心里松了口气,他就说嘛,哪儿来的人能够不惊动星宿阁的守护,一路突破到他眼前,原来是自己人。
点了点头,乔松道:“免礼吧。”
“谢公子!”
“见到想见的人了?”乔松询问道。
“见了,也没见。”
“哦?什么意思?”
“那孩子正在跟随巴清先生学习算术。这是一条很好的路,纤纤如果看到了,一定会很开心。至于我,还是不要出现打扰他的好。”
玄翦回答道,那狷狂的脸上,此时却出现了一些名为温柔的情绪。这是对亡妻的怀念,以及对孩子的期许。
正如他所说,玄翦的孩子如今正跟着巴清手下的人,正在上蒙学。
玄翦赶回咸阳之后,见到那孩子的一瞬间,就确认那是自己的孩子,不仅因为血肉相连的悸动,还因为那孩子眉眼和纤纤极像。
但是,玄翦并未因此冲动。而是凭借乔松的令牌,调阅了商会以及星宿阁内部的任务卷宗,追查了那孩子的来历。然后,他又孤身踏入了魏国的土地,一路追寻,最终找到了魏庸府上当初的家老和仆人,最终才确认了孩子的身份。
确认了孩子的身份之后,玄翦再度赶回咸阳,远远地看着那孩子和同龄人步入商会建设的学堂,然后选择了悄然离开,并未现身相认。
因为他知道,他这样的人已经双手沾满了罪恶和鲜血,不能去见那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