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临淄出发,师徒两人一路走走停停十数日,才抵达齐赵边境。
列国之间,对于具有官身之人来往看管的比较严格,比如乔松以秦使之身前往他国,每到一处都得向当地报备。
然而,列国对于白身之人来往却并不怎么关注。商人,学子,江湖游侠,几乎不存在查验的情况,这些人可以任意跨越两国之间的国境线。如果不从各国的边镇关卡走,甚至连登记都不需要。
乔松此行和老师荀子出发,自然是以学子之身游历各国。因此,连个招呼都没打,就从齐国进入了赵国。这样的行为如果在后世,被抓到了恐怕得定一个偷渡的名头。
马车摇摇晃晃的经临淄,过高唐,最终离开齐地,进入赵国。经过两国之间无人管理的缓冲区,终于抵达赵国的第一座边城——河间!
河间这个地方,乔松对它唯一的印象就是后世的一口驴肉火烧,剩下的都是来自于书本。如今,算是两辈子以来第一次踏足这片土地。
而大秦一统天下之后,这里便属于巨鹿郡治下。决定天下走向的巨鹿之战,也就发生在这片土地上。
师徒两人抵达河间城下的时候,正值夕阳西下。这座古城在残阳的照射下,仿佛披上了一层璀璨的金甲,屹立在大地之上,守卫着身后的家园。
马车摇摇晃晃的抵达了城门之前,再过不久,城门就快关了,所以城门前的人并不多。看到有人来了,门口的卫兵抬起了手,示意停下车马接受检查。
驾车的玄翦勒住了缰绳,马车缓缓的停在了拒马之前。
一个身穿半红半蓝色战甲的士兵带着两个人走了上来,操着一口浓重的赵地口音询问起了玄翦他们的来历。
战国时期阴阳学说盛行,各国崇尚的颜色也都有讲究。
韩赵魏三国出自晋国,因此其起初都是红色,只是后来韩国为了表示自己特立独行的德性,便推演出了木德,故此其旗帜服饰皆为绿色;赵国同样如此,但他们推演出了更加特殊的“火德为主,木德为辅”的火木德,因此旗帜颜色也就成了七分红三分蓝。
而剩下的燕国,虽乃姬姓,却认为大周火德已衰,故此崇尚水德,其色尚蓝;齐国则因为田氏代齐,由大周的火德变成了“火德为主,金德为辅,金炼于火,王器恒久”的火金德,旗帜为紫色。
而楚国以蛮夷自立而被册封,起初旗有五色而被列国耻笑,后进入战国时期之后,楚人认为自己乃是炎帝后裔,与黄帝同德,故此崇尚土黄色。
至于秦人?抱歉,额们尚黑,不认五行理论。
“来自齐国,为游学而来。”玄翦淡淡的回答道。
“车上还有什么人?”
“我家先生和先生学生。”
说话间,荀夫子撩起了车帘,让外面的士兵向里面看了一眼。见到里面是老人和小孩儿,那士兵放下了戒备,让其他两个同伴检查了一下,并未发现什么不妥。
于是,他便将目光再度盯上了车上的荀子和乔松。这两人看起来衣着不凡,肯定能弄出些油水来。
然而玄翦是什么人,天字杀手,往来于列国之间什么人没有见过。故此,一眼就看出了对方的打算,为了不惹麻烦,玄翦主动下车,拦住了那士兵,然后从怀中掏出了五个齐刀币塞在了那士兵手中。
那士兵挑了挑眉毛,给了玄翦一个算你懂事的眼神,然后抬手喊道:“放行!”
这一幕被荀夫子以及乔松看在了眼里,荀夫子抚须摇头,曾经的悍勇无双的赵国边军竟已经沦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徒呼奈何!
乔松撇了撇嘴,对此早就有所预料。
正如荀夫子对军队的划分,乔松对这个时代的军队本来就没抱多大的幻想。秦军因为受到严苛的律法约束,反而情况还能好一些。其他国家,精锐之军尚可,一些杂牌军队都已经称得上兵匪了。
俗话说,阎王好斗,小鬼难缠。这些守城的军队把守交通要道,对于来往客商自然是多加盘剥。今日也就是见到乔松这边一个老人一个孩子,而玄翦看起来也是那种清瘦类型的,再加上进城之前,三人都将剑收了起来,看起来好惹罢了。
交了钱,一切好说,马车再度启动,缓缓的进入了这座边城之中。
穿过厚重的城门,一座类似于兵营的城市便映入眼帘。城中的一切仿佛都是为了这座大号军营服务的,随处可见拉着货物的牲畜往来,其中大多数都是军需品。沿街两侧,还能看到许多烧着火炉,于深秋之际仍旧赤着上身的匠人围着火炉煅烧着武器铠甲。
城中街道上往来之人,大多都是休沐的军士。这些人即使脱下了铠甲,依然和寻常百姓不同。街道上即使有来往客商,也大多行色匆匆,少言少语。
“当真是一座兵城啊!”乔松不禁道。
距离这座河间不远,便是齐国的饶安。那也是一座边城,可和河间不同,饶安城内随处可见的是客舍和往来各国的商人,不像这里,到处都是一片肃杀的气氛。
再观城内来往行人,衣着多以麻,葛为主,少见丝绸。此时已是深秋,天气泛凉,赵国地处北地,天气更冷。
车内的乔松此时已经添了好几件衣物,就连马车的车帘也换成了毛毡。可此时街道上的行人,依旧是薄衣,只是裹紧了些衣物,来往之间行色匆匆。
比起饶安,赵民看起来要清苦许多。但,这也应该是七国之间平民的正常生活。
“赵人尚武之风浓烈,有此情景不奇怪。”荀夫子道。
乔松点了点头,然后回答道:“老师说的是。然,进城半个时辰了,城头戍守以及街道上来往赵军多为十五六岁之人,年纪更幼者,亦是频频,壮年之人并不多见。以学生观之,赵军恐已出现后继无力之情况。”
“以管窥豹,此乃实情也。可见连年征伐,赵民早已疲惫不堪。”荀夫子叹息道,心生不忍。
他已经几十年没有回到赵地了,如今一入城看到的却是这样一幕,老夫子心中自然不太好受。
长平一战,打断了赵国的脊梁,更是打空了赵国一代人。而在长平一战之后,秦国又屡屡攻伐,虽说两国之间互有胜负,然即使是胜了,消耗的依然是赵国民力。
就比如之前的五国伐秦,在乔松的干预下,赵国十五万精锐近乎全军覆没,这对赵国来说又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一个国家,青壮年就那么多,精锐全都拉去了与秦国以及北地胡族相接的战场,留在齐国这样毫无威胁的国家边境上的守军自然就显得极其不堪了。
就这,乔松估计还是因为在边境上,赵军矮个里面拔将军,凑出了这样一支军队。再往赵国腹地走,估计守城军队还不如这里呢。
如此一来,未来只需要歼灭赵国武安君李牧所率领的精锐之军,剩下的这些军队简直是不堪一击,可一战而定赵地。
想到这里,乔松的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心情很是不错。
马车缓缓的向着城内的客栈而去。穿过一条街道的时候,几个孩童骑着竹马蹦蹦跳跳的从街道上跑过。
“杀暴秦!斩暴秦!”
“赵地儿郎抗暴秦!”
“大赵铁骑踏暴秦!”
“持我戈,修我矛!”
“赵地儿郎血尤热!”
“血海深仇未敢忘!”
“少年郎,莫生怯!”
“一碗血酒别爹娘!”
“此去以勇战虎狼!”
孩童们嬉闹着追逐而过,留下了一串朗朗上口的童谣。
虽然赵地口音有些别扭,但乔松依旧从那些孩童口中听出了些许童谣真意,刚刚还心情不错的乔松顿时阴云密布。
这一刻,乔松甚至后背渗出了一身冷汗。
相比起乔松,本就出身赵国的荀夫子更是听得真切,那双苍老的眼眸不禁紧紧地闭了起来,两行热泪从脸颊流下。
那群路过的孩童,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模样,蹦蹦跳跳之间尽显天真烂漫。
然而此等年幼无知的孩童,口中竟然能磕磕绊绊的喊出如此让人心悸童谣,赵人之血性,其敌视大秦之心,震撼人心。
抚平了激荡的心情,荀夫子再度睁开眼眸,看向旁边的学生。见到乔松脸上阴晴不定的模样,身上甚至泛起了杀气,荀夫子开口轻斥。
荀夫子的声音不大,却犹如当头棒喝,顿时将乔松从复杂的心情中惊醒了过来。
“老师,弟子失态!”乔松俯身致歉。
荀夫子摇了摇头:“骤然听闻此童谣,一时心情激荡在所难免。只是如今,你还要坚持大一统的想法吗?”
赵人有错吗?
保家卫国,何来错处?
那秦国有错吗?
一统天下,使黎民百姓自此免于战火,又哪里有错?
那什么地方错了?
错的是这个时代!
这个草单的时代!
乔松沉默片刻,答道:“回老师,正因如此,大一统方才势在必行!”
仇恨是理不清的!
当今天下,六国羁縻,秦国已成一统天下之势。时机难得,若不抓住机会混一环宇,那么等到六国再出一位赵武灵王,齐桓公,楚庄王之类的雄主,还不知要流多少血。
赵人敌秦,更证明一统天下之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