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刀带来的威慑是震撼人心的,面对刀墙的碾压,东胡的冲锋终于彻底溃败了,任凭岱钦王如何挥舞马鞭,都止不住手下逃窜的脚步。
而骑兵组织不起来冲锋,那就只剩下逃跑和靶子两种下场,战场进入了正式的搏杀阶段。
秦军以战车重骑为先导,将东胡多次分割,一块一块的吃掉。
但战争,总会死人。
这场鏖战一直从白天打到黑夜,秦军投掷出大量燃烧的火石弹,在积雪的映衬下驱散了夜色,使得双方从黑夜打到天光渐亮,冲天的喊杀声才终于渐渐稀少。
当日头升起的时候,出现在眼前的是无比瘆人的一幕:放眼望去,整片大地仿佛都被染成了鲜血一般的红色,尤其是长城的缺口处,更是遍布残肢断臂,脚下的泥泞将地面都抬高了数尺。
即使是冬季的清冷,都压不住这浓郁的血腥之气。
来支援的赵军同样筋疲力尽,顾不得往日的仇恨,背靠背和秦军一同瘫坐在地上,连手指头都不想动。
不管过去如何,至少在现在,他们是并肩作战的袍泽。
乔松行走在这战场之中,这一幕看的他心疼,这可都是他们大秦的好儿郎啊。
突然,乔松注意到了不远处的一道身影。
此人是一个长矛手,腹部已经被人捅穿了,瘫坐在那里靠在残破的战车上,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乔松半蹲了下来,看向了这个士兵。
这战士脸上没有蓄须,年纪并不大,手里死死的抓着一个头颅,眼睛死死的盯着西边。
见到乔松,这人眼睛都亮了起来,颤颤巍巍的举起了左手中攥着的一块木牌。
乔松怔了怔,伸出了手。可他的手刚伸到一半,士兵眼中的光便消失了,那只手也无力的垂了下来。
沉默片刻,乔松掰开了他攥着的木牌:陇西郡会宁县中川镇长舍亭人
翻过来,则是木牌主人的身份。
此人名叫西仲平,看名字应该在家排行老二。
看了看此人手中的东胡人头颅,乔松明白了他的意思:临终前,他是应该在向乔松请功。
就在这时,随着一阵夸夸的声音,李信带着人来到了乔松面前,单膝下跪:“末将无能,请公子责罚!”
乔松没有回头,而是亲手抚过这名士兵的眼睛,合上他的双眼。
“死伤统计上来了吗?”
“回公子,还在打扫战场,尚未统计完毕。”
军中主簿代为答道。
乔松点了点头,将那块木牌妥善的收好起身:“受伤军卒定要妥善安置,阵亡士兵的抚恤也务必到位。
战功统计完之后,送到我这里来。我要查看一番。
记住了,阵亡军卒战功不可贪墨,若是让本公子发现有误,休要怪秦法森严!”
“唯!”
乔松然后又将目光看向了李信等人身后的战马拖着的身影,正是那个胡族的横练高手。
此人虽然刀枪不入,可到底还是人,最终被两辆战车组成的铁索绊倒,然后被秦军一拥而上,五花大绑送至他面前。
扫了一眼,乔松继续看向了跪在地上的李信。
“那名射雕手身法奇快,末将追之不及,让其走脱,请公子责罚!”李信再度请罪道。
乔松上前,将他扶了起来:“将军此战,毙敌无数。一介宵小罢了,何须放在心上。”
“公子,那射雕手胆敢袭击公子,末将……”
“不急……”乔松阻止了李信继续请罪的话,抓着他的手道:“且让他多活几日,待来日我秦军挥师北上,莫说一个小小的射雕手,便是胡人的可汗,本公子也要把他请到咸阳宫为父王献舞。”
李信眼睛顿时瞪的老大,整个人仿佛都受到了鼓舞,声嘶力竭的吼了起来:“擒胡人可汗,为王上献舞!”
“擒胡人可汗,为王上献舞!”
“擒胡人可汗,为王上献舞!”
乔松周围的军士们血红着眼睛高喊了起来,热烈的喊声传了开来,让战场上快累瘫的士兵们重新打起了精神。
踏踏踏踏……
一道马蹄声由远至近的传来。
“哈哈,秦公子真是好大的志向!李牧佩服!”
这洪亮的声音顿时表明了来人的身份。
李牧领着十几个将领策马而来,正好遇见这一幕。
战争进行到最后阶段,李牧率领的赵军率先解决了东胡西路大军,随即便和秦军成两面包夹之势,彻底歼灭了岱钦王突入长城一部,共计六万余人,其中包括两万余东胡精锐,还有岱钦王亲军这样的王牌。
仅余岱钦王在少量东胡高手的保护下翻越长城,逃入了茫茫草原。
行至前方不久,李牧翻身下马,向乔松抱拳一礼,便算过见礼了。
随即,这位将军便双手拄着镇岳宝剑,整个人身上散发出了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度。
乔松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战国名将,脊梁挺直,没有丝毫弯曲,如苍翠松柏,傲然挺立,不愧赵国支柱之名。
“李牧将军,久仰大名了!”乔松还了下礼,开口称赞道。
“老夫听闻公子拜荀卿为师之后,就回返秦国。未曾想,竟在这北疆得见公子尊容。”
“本公子返回咸阳之后,受父王恩典,得以跟随恩师游学天下。兴之所至,故此来北地一趟。”
“原来如此。”李牧微微颔首,旋即一脸诚恳的道:“胡人入侵我赵国,秦国本可以作壁上观,不想公子大义,挥军以助,方才有今日之大胜。
老夫感佩之至,谢公子义举!”
言罢,李牧再度躬身一礼。
随着他的动作,身后的赵军将领一个个随之一起行大礼以谢。
“胡人者,外敌也,秦赵者,内争也。当外患至,我等当暂息内争以御外敌。同仇敌忾,将军不必如此客气。”
李牧叹息一声,如此胸襟,即使双方处于敌对立场,依旧使他心中不得不生出佩服之感。
说着,李牧挥了挥手。
很快,便有赵军骑兵压过来了一个人影,看到这人,乔松身边的李信愣了一下,忍不住想说什么,却意识到场合,忍耐了下来。
“老夫来的路上,见此人狼狈逃窜,后面还有一些秦国士卒在追赶,便命人将其擒了下来。”
赵边骑的马要比秦军的马更好,速度更快。因此,发现李信等人无法追上此人,李牧这才让人去追击这个射雕手。
论起对胡人的了解,李牧所率领的赵边骑绝对要在秦军之上。再加上这射雕手的箭矢早就用完了,近身功夫并不是太高,故此赵边骑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他。
乔松看了眼对方,尤其是对方那异于常人的胳膊,便意识到了这人的身份,不禁啧啧称奇:“此贼于战场上释放冷箭,险些惊到了本公子。未曾想,却被将军拿下。”
“这倒是巧了。既如此……”李牧大手一挥,很是豪爽的道:“来啊,将此贼人移交秦军。”
“多谢谢将军。”
“公子这话可就是在奚落李牧了。”
乔松微微一愣:“在下绝无此意。”
“那便不必言谢。”
“也好。”乔松仿佛是放弃了,命令道:“李信将军,将此人押下去,严加看管,莫要让他自尽了。”
“末将遵命!”李信当即命令亲兵,从赵军手中接管了这人。
这人兜兜转转,最终还是落到了秦军手中。如今,倒是还差一个岱钦王,可惜让他给跑了。
乔松虽然出身高贵,但对于这战场的血腥还能接受,李牧常年征战在外,更是习惯了。
因此,简单的寒暄了几句之后,乔松便邀请李牧聊聊,李牧也没有拒绝。
二人就这么行走在战场之上,一路上无论是秦军还是赵军都看到了这一幕。
“公子既然跟随荀卿游学,为何不见荀卿呢?”
“老师毕竟是个文人,年事已高,此次又因我之故一路奔波,身体有些承受不住,故此就留在了大营。”
“唉,老夫本以为能一睹荀卿风采,不成想竟无这福分。”李牧面露恍然,心里却不禁鄙夷:若非他的人亲眼见到了秦军中一个身着华服的白发老者,他还真以为荀卿不在呢。
荀卿避而不见,李牧也能理解,只是心中很是遗憾,荀卿如此大才,终究还是不愿回归母国。
走了没多远,乔松便将话题引到了此次战争之上,夸赞起了李牧的才能不凡。
李牧很是谦虚,反过来便称赞起了秦军。
两人不停的商业互吹,忘记了秦赵之间的世仇,一副和谐的模样。如此和睦的模样,看的两旁跟随的秦军和赵军脸上一阵的古怪。
“本公子从胡人口中得知将军有猎狼人之称号,能让胡人如此敬畏。可见此次即使无我等相助,将军依旧可保证北境无忧。”
“李牧区区薄名,何敢入公子之耳。公子欲擒胡人可汗,献于秦王之志,倒是让李牧颇为佩服。”
“惜哉……”乔松叹息一声,停下脚步看着李牧道:“我秦国无福,无有将军这等大才相助。吾之志向,不知何时方能实现。”
这话一出,周围顿时安静下来了。赵军几个将领忍不住把手摸向了腰间的剑柄,秦军将领亦是不甘示弱,虎视眈眈的盯着近在咫尺的赵军。
双方之间的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稍有一丝不对恐怕就是一场火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