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乃属下们的职责。”两人对钟离湲行了一礼,随即转身向山道去了。
不过,陆府的两门人刚走片刻功夫,钟离湲身侧便多了一双呈八字步站立的筒靴。衣摆落在钟离湲的眼角余光之中,钟离湲顺势沿衣摆轻轻挑目瞧了一眼。
来人身形高挑消瘦,神情冷峻透着几分凶气,他一身素服装束,外披麻衣,双臂环胸,紧紧握拳而站。钟离湲虽未见过此人,但她想此人应当已经在习武场见过她了。
只不过简单的一眼,钟离湲又垂眸看向了自己的书卷。既然都已知彼此的身份,那么钟离湲便直接开门见山地开了口:“我杀了你父亲,你我之间如今算是结下了血海深仇,我知你恨我,不过我不在乎。你日后便跟随在我身边吧,想离开易月宫,门都没有。”
钟离湲这样做可并不是要效仿武则天,只不过是由于此人既杀不得,又放不得,思来想去,她便只能将他暂且留在眼皮子底下了。她如今成了这易月宫名义上的一宫之主,若放任此人不过问,他定会离开易月宫。
当然,钟离湲若是放了他,倒不是担忧他日后直接来找她寻仇,而是怕他离开易月宫后成为她的一个潜在隐患。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在特殊时刻,她需走稳每一步。
对于取柳展宿性命一事,钟离湲心中未产生任何情绪波澜。无论柳展宿是于公还是于私或受人挑唆,无论她是误杀还是怎样,柳展宿终究还是参与了此次的筹谋,既然人都已经搅进来了,那么自然应担负自己所造就的后果,她问心无愧。
天空湛蓝幽远,柳义澜瞧了眼在头顶上空飞旋徘徊的鸟雀,冷哼道:“我倒是还未见过你这般自负之人,你不怕我杀了你?还有,你何来的自信,认为我会听你的命令?”
其实,在苏欣岚的弟子去向柳义澜传达钟离湲命令时,便向柳义澜讲清了其父亲死因的来龙去脉。
虽然已知自己父亲真正死因是受奸人挑唆导致最终被钟离湲误杀,但柳义澜心中却依然对钟离湲充满了仇视。无论怎么说,自己父亲终究还是死于钟离湲之手,对于这样的杀父之仇,他怎可能不记恨?
柳义澜他如今不杀钟离湲不仅是因整个易月宫这层关系,而且还因自己实力不够,远不是钟离湲对手。因此他才选择暂时隐忍下来,决定先苟且偷生般地活下去,学好武功后再一雪前耻。
“明杀,暗杀,无论哪一种,你若有这能力,尽管来,不过我劝你还是算了,你一旦有这动机,我绝不手下留情,正愁找不着名正言顺的机会杀你。”钟离湲额前的碎发在随页角一同轻轻飘动,她的口吻毫无波澜,亦透着几分冰凉。
停顿了一下,不待柳义澜发声,钟离湲继续平缓地说道:“不过你动手之前需想清楚,你父亲可就只剩下你这唯一的血脉了,你若再一死,那血脉可就断了,你难道想成为家族罪人不成?你也别想着出逃,东洲虽大,但我不缺财物,只要我舍得花重金,你便跑不掉,届时还是死路一条。
不知你是否体会过东躲西藏的滋味?我倒是有幸体会过,很不好受。对,也许你可以一直东躲西藏,但你日后的妻儿呢?难道你也要他们一直跟着你东躲西藏?”
钟离湲知古人重血脉,家族传承的观念可谓是在他们的思想中根深蒂固,因此她故意紧抓柳义澜这一心理,让他退无可退。
说完话,钟离湲稍微顿了顿,未听到柳义澜做任何反应,似乎是陷入了思索,她便又补充道:“还有,对于我的命令,你如若抗命不从,我一样照杀不误,我是一个能说得出做得到的人,这理由应当够你听命于我了。”
“你,这是在威胁我?哼!可惜没用,我便不信你敢当着宫里千人的面杀我!你就不怕他们群起而攻之?!”柳义澜瞪着猩红的眼瞧向钟离湲,他紧握成拳的指节咔咔作响。
此刻柳义澜的怒气如万马奔腾,自己兄长惨死之仇都还未报呢,如今父亲又惨遭毒手。不仅如此,此刻竟还被人威胁,他心中是痛恨难耐,恨自己的无能,也恨世道的不公,更恨面前这女子的狠辣自傲!
面对柳义澜那愤怒的质问,钟离湲故意冷笑一声:“有何不敢杀你?需知武力便是王道,否则,今早众人又岂会臣服于我?
况且,以你父亲所做之事,本就可以定一个叛乱之罪,按宫规当杀,至于你是否有参与此事,虽寻不出证据,但如若我一口咬定你也参与了此事,我要杀你,宫里人便更不敢再多言。”
说起武力便是王道,钟离湲自己都忍俊不禁,觉得荒谬。在她看来,武力可远远比不上智慧,要说这世间何为王道,那一定便是智慧了。她之所以对柳义澜那样说,完全是为了震慑他。
“你!简直厚颜无耻!世上怎会有你这样歹毒的女子!坏事做尽,当心哪日便会遭天谴!”柳义澜想骂眼前这女子,但由于从小便受到风雅文墨影响,他一时之间竟想不出一个骂她的词句来,只觉心头堵得慌,就差咬碎满口银牙了。
这一刻,柳义澜突然觉得自己所学的东西还不如一个粗俗的莽夫来得有用,至少莽夫在骂人方面比他强。而他却是在武艺不精的同时,连一张嘴也笨拙不堪。
其实但凡大门派,除了对弟子武学的注重外,也异常注重对他们德行以及文墨的培养。而柳义澜又作为长老之子,受到的栽培便更是不同于一般人,为提高内在修养,六艺对于他而言只是必备基础。
武学是每个门派的重点,但文墨也是每个弟子们人的必备基础,他们虽不似书院那般将文放在第一位,但至少在识文断字方面要求做到畅通无阻,否则只怕连武功秘籍都难以看懂。
云陌丰之前之所以斥责钟离湲读书,那是因为他见钟离湲对文墨太过痴迷,分不清主次。当然,书院里的绝大部分学子也多少会些武艺,一般用来防身。
轻盈的风声途经耳畔,钟离湲明显能在里面听到咔咔的指节声。她心中毫无波澜,若无其事地翻过一纸书页,淡淡道:“你先回去为你父亲处理后事吧。”
钟离湲的话音落下,那一角飘动的衣摆很快便消失在了她的视角余光里,离去的脚步凌乱匆匆,她头都未曾抬一下。
今日的杀戮并不是钟离湲愿意看到的,她不禁质疑,当初是否不该接下远曲道长送来的鲲骨镜?可鲲骨镜又确确实实多次救她于危难之中,若无它,只怕当初在孟兮萝派人杀她之时,她就已经丧命了。
佛语言人生有八苦,钟离湲想,柳义澜接下来要经历的应当便是“怨憎会”吧。只不过八苦皆是一种世间常态而已,因此他的反应对她的心绪造成不了任何影响,她亦不会对他有任何的怜悯同情。况且若是以生物学角度看,这本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当然,钟离湲能明白柳义澜心中怀揣的仇怨,但形势所迫,她不得不让他经历怨憎会之苦。若是有选择,她也不愿将他强制留在身边。她允许他仇恨她,但他日后若真要动手杀她,为了本能的自保欲,她也绝不会对他手下留情。
虽是深秋的阳光,但晒久了,钟离湲感觉头皮还是有些发烫,不禁起身去到了她上次午憩的背阴处,坐下后继续看书。待看累了,她便如上次那般在枯草上躺下,目视一角天空淡淡出神。
清风拂过草茎,徐徐扫向面颊,钟离湲只觉自己双眸逐渐沉重发涩,瞧着一片枯叶自干枝上盘旋而下,她缓缓轻合上了眼。一觉睡去,清梦悠悠,当她再次醒来时,空地上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
确切的说,是脚步声扰醒了钟离湲的一萦清梦。她睁眼坐起身,不由自主向天边瞧了一眼,时辰似乎已经不早了,太阳沉落,晚霞携着瓦砾云正在一点点消散黯淡。她不曾想,自己这一睡竟过去了这样久。
山风在寒凉的空气中变得有些强烈,钟离湲将吹乱的碎发挽在耳后,抖落掉粘连在身上草屑,随后从石壁后面走了出去。她略略抬头,打眼便瞧见一抹匆促的身影,来人似乎是有事寻她。
果不其然,就如钟离湲料想的那般,来人在她面前顿下脚步后,匆匆向她行了个拱手礼,不待她回应,便急切地禀报道:“宫主,大事不好,师叔祖中毒生命垂危,副宫主命属下来通知您。”
“他今晨所中之毒不是已解吗?怎会又出这般?难道今晨的解药有假不成?”钟离湲不禁有些疑惑,她见那人的面色焦急凝重,于是拿起剑便走。
其实钟离湲知道,由于自己并不懂医术,因此去了也无用。但碍于如今的身份,她又不得不回云陌丰的住处看看,否则说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