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
周笑笑正在街上转悠。
今天天气不错,是个适合散步的好日子。
倒不是多喜欢散步。只是“据点”都被揪出来了,除了出来游荡,好像也没有别的选项。
无家可归的游子们……她想着这样的标题拐进街边的小公园,迎面走来遛狗的男人。
条件反射的笑容。
男人稍显害羞地对她回了个微笑。
这是自然。遛着狗在没心理准备的前提下被美女用满分的笑容忽然袭击,脸红心跳再正常不过。
狗则不懂情调,拽着它的主人前行,男人看表情似乎还想再表达点什么,无奈两人错身而过。
——搭讪?是他以前也在这公园见过我吧。可惜自己对这男人是毫无印象。让人印象深刻也是门学问。
心情好了不少。周笑笑对自己的笑容充满自信。这种表面功夫是她的拿手好戏,现实也一再证明了她的水准。要说“破局”,想必也得依靠此技能……
——破局?
脑中灵光一现,她扭头叫住男人;“你好!那个,稍微打扰一下。”
男人惊讶地回头。周笑笑适时奉上混杂困扰与羞耻的笑容,上身微微前倾。
“什么事?”
“想打听一下,你有见到过这个人吗?最近两天。”
她拿出手机,调出吴穿银的照片。
“嗯……”男人思索了一阵,“我想是没见过。最近一段时间我每天早上和傍晚都会下来,但没见过。不好意思啊。”
“好吧。”
“啊,不过,就,能加个好友吗?”男人视线飘往别处,“如果之后我遇到了也方便告诉你一声。”
狗绕了两圈,扯动狗绳,显得有些不耐烦。
周笑笑温柔地笑答:“当然可以。”
……
有道是山不过来我就过去,反正无事可做。根据之前的猜想,吴穿银大概正在附近监视观察自己,那么反过来揪出吴穿银无疑是最优解。化被动为主动,妙手。
距离么,应该也不远。自己有买车票直接跑到别的城市的可能,吴穿银得同时把握自己的动向和位置。就算首领有定位的超能力,想追人也不能离太远啊。
——肯定在这附近。
拉开外套拉链,长发向身后飘出微小的角度。
周笑笑一边快步走出轨道交通的站点,一边心里暗骂这儿的安保不通人情拒绝帮忙。
——指望从交通入手还是太想当然了……往下该是酒店?就自己对吴穿银的了解,她应该会在附近找个最有性价比的酒店住着。她总是偏执而缺乏想象力。不过以前也没见她监视其他人,具体做法无法断定。
阳光明媚温暖,空气却出奇寒冷。
她眯了眯眼,双手揣进外套口袋。
又热又冷,感觉自己像是个正被以某种手法烹饪的食材。
吴穿银留下的“别看新闻”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还悬在自己头顶。
——达摩克利斯之锅铲……
想象乱七八糟。换做过去,这种没营养的幽默感最适合拿来跟吴穿银分享,时机合适甚至可以找首领聊聊。现在则只能任其风干过期。
冷。
侧前方的长椅上坐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
“你好。”她凑过去,微笑,“打扰了,想问个问题……”
那人惊弓之鸟般从长椅上弹起,几乎把周笑笑吓了一跳。
对视。
黑色风衣、鸭舌帽、口罩。那人正面也是副裹得严严实实的装扮。
“你好?”周笑笑试探着开口。
那人的眼神迅速从惊讶变成愤怒,不等周笑笑做出反应,转身就跑开了。
背影消失在视野中,周笑笑愣在原地。
——新闻。昨晚看到的新闻。
——在看见企业家被害事件之前,瞥见的“刀疤小混混殴打孕妇”的本地新闻。小混混逃走,而孕妇因失血过多而死亡。
——昨晚在便利店撞到的人就是这家伙,没想到又碰上了……
表情不禁扭曲。
——倒霉也就算了,看刚刚的情况,他也认出了自己?自己的脸被这家伙记住了?这是表面工作做太好的副作用不成?
剑与锅铲……
她拍了拍脸颊。
罢了,就这样吧。还得接着去找吴穿银。这种小插曲尽早抛到脑后去才好。
不顺利呀。
……
……
魏行云发来一条信息,【你认识王显熠吗?】
才不认识。
【我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有别的特征吗?】如此回复。
等了半天也没有下文。不知是不是不够信任自己。
李华那边也是一点消息没有。反正自己打一开始就没指望她。
时间已到傍晚。
世界丧失距离之后的傍晚有个优点,只要愿意,轻易就能目睹日落的场面。
指关节敲过一旁的砖墙,粘上了少许粉末。墙根的杂草末梢划过脚踝。旧巷与黄昏还真是相配。
气温似乎比起上午有所升高,但一整个白天的步行带来的疲惫让感知也混乱起来,主观的判断都得打上问号。疲劳的燥热。
想到的地方全都找过了。附近的酒店、宾馆乃至民宿、租房,轨道交通站点附近的人也问了圈,在网上的各式论坛里也发帖甩了寻人启事,还向关系尚可的老同学打听了下有没有能拿到此类登记信息的渠道。如果想更进一步,恐怕就只能报警了。
——唯一的收获是知道了吴穿银找到“据点”的最后一步是向我的小区物业打听出来了具体门牌号。怎么轮到自己这物业口风就这么松?
此外没有结果。有些是以客户隐私为由拒绝配合,有些则坦白没见过吴穿银,总之一点线索都没有。以找人来说,才一天根本不算什么,但这是在找吴穿银啊。就算不认为是闺蜜好友,自己连同床共枕的吴穿银的性格都摸不清楚吗?
自己认识吴穿银甚至比认识首领还要早。吴穿银是内向而缺乏主见的人,心思敏感的同时又与现实社会缺少接触,在世界一团乱麻的时候世界观也变成一团乱麻;恐惧、迷茫及一点点外因就能让她成为全界会的忠实成员,以殉道者般的悲哀情绪执行首领派下来的任何任务。
是啊,自己已经完全把吴穿银看透了。她就是这样百来字就能描述完毕的人物,为什么会找不到她?不,自己还和她构建了肉体上的联系,日常相处的细节也没有问题,关系不可谓不亲密,按理来说怎么也不该既变敌对又失线索的。
——要说同床共枕,首领也是。如今首领却已是头号大敌了。这么一想,简直失败得一塌糊涂,床上得毫无收益,不说言情小说里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缠,连个水花甚至都没有看见。
——为什么呢?
——难不成是距离产生美,而上床的负距离接触让人越过了那层薄壳,美感丧失之后,人只会慢慢疏远?
远眺落日。她觉得这是很完美的理论,但仍无法释然。疏远应该是双向的,但她现在也还很喜欢与吴穿银互动,也被首领的气质所吸引。如果她也在同时疏远这两人,现在根本就没必要思考这些疏远逻辑来给现状作出解释。
更深的挫败感。
一瞬间,她感觉自己不可能找到吴穿银。她想象不出成功的场景。
脚步放慢。
心情倒奇妙的不算太糟。大概是因为即使不成功也没什么后果,何况现在故事的主线是阴谋、逃亡、超能力和连续杀人事件,色彩阴郁才叫正常。命运就是这么肤浅的玩意。
——说不定首领现在也正紧张兮兮地琢磨怎么对付组织。所有人都消极且煎熬……
恰巧经过巷子的一个岔口,余光捕捉到了里面的黑色人影。
眼熟的人影。
视线偏转。
这次周笑笑反应过来了。
——又是那个混混。
身体更快一步作出应对,鞋子往地上一跺,直接转身跑走。
希望没被那混混看到,怎么这么倒霉的?
体力几下便见了底,腿上发酸,重得使不上劲。跑步变为沉重的踏步,回头看一眼,好在混混没追上来。
下意识地取出手机,解锁之后才想起来所有的新闻推送都已被她自己关闭了。
——我这是打算干嘛?找关于这个混混的新闻报道吗?还是干脆报警?
各种情绪堵在胸口。不敢也不愿主动招惹事情,新闻报导也不可能去查,更不至于去联系李华或魏行云。不过手指没有闲着,她避开软件首页的各种信息,查看最新回复。
帮忙顶贴的、质疑的、从地点联想到企业家被杀案的,仍然没有得到关于吴穿银的线索。
叹气。
——希望那个混混杀人犯别注意到自己,然后该潜逃潜逃该被抓被抓,杀谁都无所谓,别再跟自己扯上半点关系就好。
——警察也真是的,都一天了,还放着这么个杀人犯在大街上游荡……总不是被企业家被杀的案子分走了人手吧?
说不定真是这样,企业家之死的话题好像比想象中还要火爆。
尽管周笑笑刻意回避了新闻,但还是能有此了解。吃饭的时候听到隔壁桌的扯到这事,和老同学拉扯关系闲聊的时候也有提到“你那边就是那个企业家的事发地吧”。
想来如果今天关注新闻,恐怕就要被企业家之死的新闻轰炸刷屏了。吴穿银指的新闻会是这个吗?这条由首领制造出的新闻?搞不懂。这条新闻像着名的午夜凶铃那样能感染看到新闻的人?
实在搞不懂。“全界会”和那企业家应该也没有直接关系,红绿蓝级别的高层印象里都不是那个企业的,竞争对手的可能性倒有。但“排除竞争对手”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踢开块路上的石头。
目光随石头向前。
一堵砖墙横在眼前,藤蔓遍布其上。夕阳为暖色的砖块再叠上一层暖色,荒芜的暖意。
死胡同。
她回头——
那个混混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夸张地喘着气,比体力用尽的她还要表现得更剧烈,隔着口罩也能看出明显的呼吸。
人影被夕阳拖长。
——完蛋了。
左脚本能地后撤了半步,随即被理性叫停。
周笑笑微微歪头、微笑,装出不认识这混混的样子:“你好?感觉你有点眼熟,我们是不是今天上午还遇见过?我今天到处在找人,上午也是想问问你……”
混混只是默默喘着气,像听不见周笑笑在说什么一样,从上衣内袋里缓缓摸出一把匕首。
“……问问你有没有见到我的男友,他是个路痴,他应该也在找我……”她继续念出临时想的台词,但声音已沉了下去,表情也只能勉强维持。
刀刃的寒光。
——没用。说什么都没用。暗示什么都没用。
她退了两步,举起双手,摆出困惑的神情,嘴巴仍不放弃地说:“诶,那是匕首?那个,我们之间是有了什么误会吧?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我不太理解这情况啊?”
混混喘着粗气,无言地一步步逼近周笑笑。
距离缩短。
投降?求饶?装傻?呼救?威胁?反抗?
脑袋似乎断了线。四肢的疲劳此时变质为迟钝的消极麻木。周笑笑什么判断也做不出,只能一步步后退。
喉咙里挤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面部肌肉的控制令她感到出奇的痛苦。
——我的表情还维持着没有崩溃。只要把合适的人设构建起来贯彻下去。或许还有什么方法可以……
后背轻轻撞上墙壁,那是轻到甚至可用温柔来形容的碰触。
她走神了。
刀光直刺而来。丑陋的、不协调的、全无美感的、生疏别扭却野蛮凶狠的一刺。一瞬的走神,避无可避,她扭头闭眼。
“当啷”
没有痛感,取而代之是匕首落地的声音。再睁开眼,看见那混混已被一名杀马特模样的男生压在了地上。
周笑笑依上砖墙,说不出话。
混混挣扎了两下便不再动弹,好像昏过去了。
“没事吧?”杀马特模样的男生抬头,看着她。
她张了张嘴,深呼吸,故作冷静地反问:“是你?”
有印象,但一时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这男生了。
“是我。”杀马特男生点头,保持蹲姿,边掏手机边说,“看起来你没事,挺好,等我联系一下魏行云哈,顺便报个警。”
周笑笑霎时浑身脱力,差点顺着墙壁滑下坐倒。
理论上的所谓“劫后余生的放松欣喜”似乎被疲惫的身体抢走了份额,此刻她什么情绪也没有,遥望夕阳,内心异常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