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行云、齐鸣飞、周笑笑一齐从警察局走出来,夜空下的地平线对他们敞开怀抱。
冷风吹在脸上,魏行云只感觉自己的身子还没热乎就冷了下来。
周笑笑沉默着,视线不与任何有意义的人或物相交。
气氛打魏行云问出“你根本不是什么启示者的人吧”之后就变成了这样。但这样的气氛也没什么违和感,反倒更加贴合毫无进展的现状。
一个醉汉扒着墙根,狂吐不止。
“——夜色不错,秋高气爽,世界也很和平。”齐鸣飞伸了个懒腰,在这种说不清是事件铺垫还是断章信号般的场景中说道。
见没人接他的总结陈辞,他又宣布了一遍散场:“放轻松点,这不是没出什么问题嘛。好好睡一觉。那我就走咯。”
“你等等。”魏行云拍了下齐鸣飞的手臂。
“啥事?”
“重要的事。”他拉着齐鸣飞往一旁走去,呕吐声渐远。
白天的温暖此刻就像错觉。
魏行云深吸一口气。明明是在上风处,却感觉到了呕吐物的酸味与灼烧感。
还没跟齐鸣飞说关于施仁与的事。来不及说也不知道怎么说。组织、正义、末世论,既沉重又遥远。然而已无法逃避,他刹住步伐,喉咙的压力迫使他开口,几乎是口不择言:“‘组织’为了研究人造超能力者搞人体实验,真的假的?”
“……不算假吧。你自己配合组织研究透镜那会也可以叫人体实验?”齐鸣飞一歪脑袋,答得让人搞不懂他是不是故意的。
魏行云咬牙:“我说的不是这个。是那种,更符合‘人体实验’这个词刻板印象的玩意。”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果齐鸣飞反问回来“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固然麻烦,但和打太极也不差多少,关键在于自己未必问得出第三遍。
齐鸣飞挠了挠头发,说:“最早研究‘录’的那会有利用能力是分身的超能力者制造的分身,算不算人倒是有待商榷,反正没什么灵智本体也不把分身当人看,组织和那个超能力者的合作也没持续多久。然后么,早几年也有不少‘录’自己对自己私底下做过些过激实验,自残之类的,甚至在形成了一定规模,还挪用了组织的设备,组织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准备对普通人出手,跟国际上的类似超能力者也有勾结。那是当时组织,应该说特别现象调查局内部的大事件了。另外,对能复活的赵申册那会也下过狠手。不过后者主要还是为了把他制服,说是实验,不如说是在对抗的过程中不得不试探超能力的内容,和咱俩对付皇甫长空那次更相似……”
“行行,我理解了。”魏行云叫停了齐鸣飞的故事会。这故事倾泻猛烈得与今晚虚无哀伤的氛围完全不符,脑子一时半会都还切换不过来状态。
“大概也就这么三条。”齐鸣飞咧嘴一笑,目光转了一圈,“说回来,现在崔离岸对周笑笑发动了超能力,你不报告给组织吗?正好能和负责全界会那边的人对接一下?”
“啊,那个……”
在魏行云犹豫该如何解释的时候,齐鸣飞又一笑:“感觉你多少变了点。随你了,事态可控就行,我就直接走啦。我也有任务,要我帮忙的话再叫我。”
“……嗯,再见。”
挥手道别。
魏行云长出一口气,留在原地,脑袋里想象着空气在自己肺部交换的画面。
——“组织”是否可以信任?施仁与暗示他要多留个心眼,齐鸣飞则表示组织没什么问题——至少人体实验方面如此。两边的说法冲突了。
——那,施仁与在那个时候对我植入了组织的负面印象——假如是这样——似乎可以反过来坐实他的嫌疑……不不对,不是这种正反逻辑的事。客观事实是组织跟施仁与形成了对立,而施仁与对我说那些话则算是他对组织方面的反制措施。
——……假定施仁与不是个酷爱对任何同事抛售组织坏话的蠢人,那么他采取了那样的反制措施,就证明他也察觉到他自己正在被组织调查了?
——组织的任务应该不假,那么他毕竟教唆了许作自杀,迟早被组织盯上这点自知之明是该有。但是……
逻辑在意识所不能及的遥远地方接到了一起。
他拿出手机,切入袁承祥的联系界面。
——应该跟袁承祥他们说一声?不,在此之前,刚才的感觉是?
想象。
重头再梳理一遍,回到肺部的气体交换。
氮气、氧气、二氧化碳。
呕吐物。
糟糕的意象随着气味飘过来横插一脚。所有思路登时干净利落地打了死结。
——……
——……末世论之类的不提,本次事件里组织应该是没问题的。
他给手机锁屏,闭上眼睛。一边扫掉脑中浮现的“正派组织才是大反派”的模板剧情,一边往回走出几步。
——找找刚才的状态……垃圾桶、大厅、月亮、冷空气、诅咒、大量的故事、与眼镜的对话、逃避、开阔地带、模糊的……
丢掉内容,保留感受,调整呼吸。
再睁开眼,就看见了蹲在路旁的周笑笑。
她蹲在人行道的路沿石上,马丁靴的鞋面与夜色相融。孙喜晴好像也有双款式相近的鞋子。
“你这是……”
“偷听你俩谈话。”她答得诚实而理所当然。
“……”
“好啦好啦,主要是在等你,担心你转头就和齐鸣飞一起走了——他是刚走了吧?”周笑笑仰视魏行云,有点奇妙的反差萌。
“他是。但等我做什么?”
“这个……”她撇开视线,然后又转了回来,“准备跟你去你家。”
魏行云连眨了几下眼。把句子反刍一遍也理解不了句意。
“住处被找出来了,还被诅咒给盯上了。我的情况你都知道。”她苦笑着站了起来,“而且我又不是启示者的人,现在根本无处可去。”
这番话意外地带着破罐子破摔的清爽感。她和启示者的关系也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就承认了,随便到几乎一个走神就会听漏。
魏行云大感头疼。难不成刚才在大厅里不该点出“你根本不是‘启示者’的人”吗?
“除了抽身而退,我能想到的只剩这个了。实在是无计可施了。”周笑笑举起双手,“实话说,连主动点的逃命都不知道要怎么逃。相比无处可去,更多是无法可想。我自认为还算是善于逃避的人,从小到大,也算是用歪门邪道的方式成长了——所以才能混进全界会里,现在这么样站在这里。但这次,真的想让谁来教一下我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该怎么逃跑,或者怎么应对。一起逃跑的话,我大概也能出出主意。”
“……”
“在丧失距离的世界里谈远走高飞,听起来就像立死旗。”她笑了笑,否定了前面的观点,神情有些落寞,“不过我们现在也算是对抗全界会的‘主角团’吧?群策群力,之类的。”
“哪有什么主角团。”魏行云道。
三次呼吸长度的沉默。呕吐物的酸味乘虚而入。
周笑笑的语气也随这种现实感顺流而下;“我对你已经什么秘密都没有了。就这么向组织自首当然也行,把我的问题和我自己打包交给专业人士来处理。但我还想再努力一下。所以……让我签租房合同也行。”
“……跟我说说那个首领崔离岸吧。”魏行云迈开腿。
——今晚已经连着听了不少故事。再听也不知道还能记住多少。
周笑笑立即跟上他,表情明朗了不少,但思维好像还没从刚才的消极状态里恢复过来:“怎么,想通过分析人物性格来推理他跑哪去了么?可以啊,不过这法子我觉得不太有用。”
——周笑笑刚才的失落样子可能是装出来的吗?
脑中角落忽然冒出这个念头,不过为时已晚。或者那也只是无足轻重的细节。
“说就是了。”他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