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呕~呕!”
清逸颤颤巍巍扶着燕无归的胳膊,干呕着下了船。
沈景遥回头嘲笑了他一句,“再吐个几天,怕是小身板一点肉都没有了。”
“我说你个死刺头……呕~”
清逸没来得及骂出来,又猛地跑到一边扒着石头吐了起来。
此处是天然的停船海港,海鸥群飞,叽叽喳喳,不少旅客接二连三上岸,开始休整。南弋和众人下了船,抬手眯着眼睛看向远处,发现植被茂密的山上有几处不小的建筑,周围了望塔台不少,位置分布极为讲究。
“按道理,罗间岛还在北边一点,为什么此处气温反而上升,树木丛生,连花都开了不少?”阿落注意到了不同。
南弋看着周围来来往往衣着不同的人,默默观察,一边道:“只有一种可能,罗间岛海底有一座活火山,从前火山喷发,罗间岛以及四周小岛便是由此而来,所以周围鱼群聚集,海鸟也跟着多了起来。”
箫瑜附在南弋耳边说了几句话。
君烨站在南弋身侧,出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我们先去用些饭,在此处休整一日后,继续启程出发。”南弋道。
君烨拉着她的手,道:“我已经让夜枭都安排好了。”
周围有不少投过来打量的视线,君烨不动声色留意,同南弋走进一家食铺。
店内不大,只有一层,用餐的人却不少,还剩下三张空桌被夜枭提前定了下来。那小二上下将南弋几人打量着,这才准备引路点菜。
“开两桌!老子都快饿死了!一点鱼都不要!天天鱼腥味闻得够腻!”
人未到声先到,几个彪形大汉快步走了进来,朝着掌柜的吼了一声。来人有四个,腰间各自挂着一把砍刀,脑后留着一撮小辫,右耳挂着铁环,肤色黝黑,嗓音粗粝。
那掌柜的淡淡抬眸看了一眼,随意挥了下手。
“满了。”
“那就一桌!”
“没有。”
“老子说话没听见吗?!”一大汉将手中的刀横在柜台上,声音引得其他人纷纷看了过来。
“这位大爷,真不好意思,最后空桌已经定完了,各位还是去别处寻觅吃食。”小二开口陪笑道。
“等等!那不是还有三张桌子么?难不成是被他们定了!”那人抬手指着刚转身的南弋几人。
“这些个瘦子能吃多少饭?让他们匀出一桌不就是了!”
“大爷,总有先来后到……”
“老子让你匀出一桌,没听见吗?喂!你们吃的少,挤挤就行!”那人朝着南弋几人喊着道。
南弋转过身,眸色漆黑盯着那些人,大好的心情彻底消失得一干二净。
君烨侧目示意夜枭,却发现那对面的几人目光一直落在南弋身上,赤裸裸的打量,半天都没有移开。
他眼底生出几分杀意。
夜枭压剑上前,冷声道:“我家主子说了,先来后到,不让便是不让!”
店内众人有的抬头看了几眼,有的继续吃着饭,这种事在罗间岛可谓是司空见惯,出了人命都不稀奇。
突然,那一直坐在柜台的掌柜抬手收了算盘,眯着眼睛道:“既然如此,不如按岛上规矩来办。”
此话一出,店内的食客这才多了些人停下看着情况。
岛上的规矩,简单粗暴,谁赢谁说了算。
“哈哈哈!掌柜的,按岛上的规矩,别说老子欺负了他们!这些人一看就是云梦洲的人,有几个能打的!那姑娘更是娇弱得很!”
南弋静静盯着那些人,自然察觉到对方不怀好意的目光,越发觉得厌恶。
“岛上的规矩?啥?”清逸问。
“打架。”南弋言简意赅。
“打架?呦,这个还不容易?”清逸朝着旁边的人道:“刺头儿,上!燕无归,你搭把手!”
“来者不明,看看情况。”南弋看向一旁,“章久。”
“是,少主。”章久得令,提剑走上前。
来往的行人自觉让出空地,不少人站着围观,权当做是看热闹而已。
南弋同君烨站在店内窗边,看着外面的动静。一对一,章久对面站着方才叫嚣的彪形大汉。
罗间岛的规矩简单粗暴,以武力定输赢,可这般规矩却是不轻易拿出来用,默认的规则还有一点便是——生死自负。
君烨一身玄青色衣裳,伸手握住了南弋的手,眼底的漆黑翻涌,盯着那些如同死肉一般的人。
“他们还真是该死。”
“怎么,你还生气了?”南弋勾唇看着他,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
君烨垂眸,忽而淡淡轻笑,拉着南弋的手覆了一吻在她的手背上,收敛起眼底的戾气。
“不可以吗?”他的唇瓣抵着她的手,故意贴了贴。
南弋看穿他的心思,挑眉一笑,眉眼微微舒展开来,并未说什么。
清逸偷偷看了一眼,立刻转过头,“啧”了一声。
看以前的顶头谈恋爱,莫名有一种恐怖的感觉。当顶头上司的恋爱对象还是自己兄弟,这种感觉就更加恐怖了。
说到底,他还是同情燕无归。
刀剑相交的声音有些刺耳,却让围观的人兴奋了起来。
南弋看着外面交手的实况,脸上丝毫看不出任何情绪。一如她所料,章久只是吊着对方,并未真正出实招,不过是用普通的剑招制敌而已。很显然,对方也看了出来,攻势越发得猛。
余夫子的步法配合着剑圣的剑招,能达到出奇制胜的效果。她将二者融合,自创一套剑法,尽数教给了羽麟卫。
三个回合过后,仍旧是不分胜负。
侧身迅速躲开对方落下的刀刃,章久回转身子冷着眸色,将手中的剑握得更加紧了些,以防御的姿势看着那人。
“什么鸟人!只管躲!出招软绵绵的!真是个废柴!”那人高声道,手中的砍刀扬起些许尘土。
南弋勾唇睨那人一眼,目光有些轻蔑。
“游戏结束了。”
话音刚落,章久如影魅一般变化步法,却又迅速提剑朝着那人杀了过去。不过是眨眼之间的功夫,那人尚未提刀防御,身体却笨重地踉跄后退,一道道血痕骤然出现在手臂和腿上,深深浅浅,辱骂声伴随着怒吼声极为悦耳。
长剑死死抵着喉咙,微微渗出一道血丝。
阿落几人看着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章久是羽麟卫统领之一,若无真正的实力坐不到这个位子上,更不用谈章久是南弋亲手选中的人。
“什么嘛!这大块头也没啥子实力,白让我高兴一场。”清逸忍不住道。
燕无归淡淡开口道:“对方力道甚大,刀法精湛,尤其是方才其中一招刀势犀利诡异,若是速度跟上,杀伤力不可小觑。”
“这几人不像是无门无派,或许有些来头。”沈景遥在一旁道。
那几人一见输了,便也没再闹事,只是打输了那人仍旧骂骂咧咧,腌臜话说了许多。
“给老子拉了这么多剑!有本事你往老子脸上拉!别让老子再看见你们!他奶奶的去他大爷!”
章久站在原地,捡起石子远远打了过去,正中屁股。
“啊!”
“不愧是你教出来的人。”君烨拉着南弋坐下,没忍住笑了一声。
“余夫子的步法我认得出来,加以剑法,威力更甚。方才的剑法精妙,多变灵活,值得研究一番。”
南弋勾唇,“你若是想学,我也可以教你。”
“那可真是,蒙少主厚爱。”
*
两个羽麟卫换了装束,凭着身上故意露出的半月图纹标记依旧能够辨认出身份。
这是慕修然之前提前派来雷楚洲探路的羽麟卫,如今这两人在岛上是为了接应南弋一行人。
“属下参见少主!”
南弋问:“雷楚洲一行可还顺利?”
其中一人道:“属下奉命去了雷楚洲大邺昌宁,在慕氏商行落脚,查探了昌宁周围以及各个世家的情况,之后半个月属下一行人去了东部宗门查探了赤血宗。只不过赤月宗行踪隐蔽,属下暂时尚未查明具体位置。不过昌宁周围的宗门时常有赤月宗的人出没,如今江湖地下鬼市买卖交易更有蛊虫。”
买卖蛊虫?南弋没想到雷楚洲竟然到了这个地步,
“什么时候开始的?”
“何时开始具体不知,只是交易范围尚小,且价格极为昂贵,交易过程隐蔽,属下几人前去查探,对方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
“那昌宁城中可有?”
“根据属下们在城中搜集的消息来看,暂未有。似乎是洛河钱氏、祭川王氏等几大世家联合上书提及此事,一致反对,但后来没了下文。”
独独昌宁城中没有……
南弋沉思些许,“帝师府如何?”
“暂无动静。”
南弋嗤笑一声,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看着窗外海面波平浪静,眼底闪过一丝冷光。
空相臣还真是让人难猜。没动静?怕是羽麟卫在昌宁的行动都被帝师府掌握监察。
“你二人熟悉此处,明日一天之内,拿着这个东西在岛上仔细打听一下,看看到底是哪里来的,一般何人所用。”南弋让箫瑜把先前那把片状暗器拿了出来。
“属下明白。”
“对了,再另外打听一下去年航道封前几个月,是否有一些紫衣女弟子以及以带着双弯刀的人上岛。时间,人数,行动尽量打听清楚,如果实在不行,便罢了。”
“是。”
“天色不早,退下休息吧。”南弋开口道。
她随即看向箫瑜:“这几日便多辛苦你和章久两人,你去安排吧,不必跟着我。”
箫瑜点头,退了下去。
南弋走出房门,便听见二楼清逸和燕无归的房间里传来一阵呕吐声。
清逸这厮的体质还真是值得研究一番,自从上了船就没有一天不吐,吃了药也止不住,旁人活蹦乱跳,就他蔫儿了吧唧。
在罗间岛停留明日一天后,就要接着启程,再有十多日就能到雷楚洲。雷楚洲大邺昌宁地处沿海,距离港口也近,不过等到上岸之后,她不打算急着去昌宁。
经过一处房门口,那里面的人突然开了门伸手将南弋猛地拉了进去。天旋地转之间,一个人影已经压在她的身上,整个人将她完全包裹起来。尤其是,那人一只手将她双手束紧举过头顶,倒是有些胁迫的意思。
“这么晚了,慕少主想去哪儿?”
君烨贴近她的脖子,呼吸之间的热气喷洒在她耳侧,越来越近,在黑暗之中将细微的触感不断放大,似乎是隐隐的蛊惑。
南弋微微动了动手腕,踢腿翻身压制,利落得一气呵成,她一只手压着君烨的胳膊,而另只手却抵着他的喉结处,只不过稍微用些力道而已,那人便低低闷哼出声,像是在克制着什么。
姿势固然帅气,可耐不住身高差的尴尬。
只不过,君烨极为配合。
“是否要本少主提醒一下阁下,您这身子可还虚着,欲火攻心,最是伤身。”
恶劣地,南弋伸出手指轻轻在他喉结处按了按,果不其然得到了她想要的效果。
君烨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即便是在昏暗中也能察觉到他炽热侵略的目光。
南弋转身点亮了烛台,抬眸看到君烨耳尖微红,呼吸尚且未稳,理着微敞的衣裳朝她盯着。
“你若再看,我可不保证我能把持得住。”
“那最好。”
对于这厮有事没事有空没空间接性发情,南弋见怪不怪,只不过眼下她没心思在这事情上。
“明日休整一日,后天我带着人先走。”
“什么意思?准备把我扔在这儿一个人走?”君烨微微变了脸色,走到桌边给她倒了杯热茶。
“我怎么打算的,你不明白么?兵分两路,总不会那么扎眼。”
“之后呢?你打算怎么做?”
南弋抬手喝了口热茶,“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羽麟卫的情报,昌宁四周宗门皆有蛊虫交易,那便以昌宁为据点搜集辛斓下落。只是我觉得奇怪的是,昌宁城中为何没有蛊虫交易。若是几大世家反对有用,那如今昌宁周围也不会还有蛊虫交易。这些蛊虫从哪儿来,是什么,用作何用,这些我都要查清楚。”
“所以,你也打算去帝师府?”君烨缓缓开口,抬手拨弄了一下烛芯。
南弋没想到君烨会这么问,只好道:“空相臣来清元门寻求合作,也是因为蛊虫之事。他既然能找上门,便是说明他查到了辛斓的踪迹。这是一桩不错的交易和合作,我没理由拒绝。”
更何况,空相臣还在查闻人家的事。
君烨清瘦的身影落在后方墙上,他微微转过头去,遮掩住眼底的阴霾。那个人的名字如今听着从南弋嘴里说出来,越发觉得讨厌。
在某些事上,他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
“影卫最擅长的,除了杀人,还有寻踪。”
君烨眉眼重新抬起,眼底又是清明如水,修长的手指有意无意摩挲着茶杯边缘,只道:“既然你打算兵分两路,你做你的,我做我的。赤血宗的具体位置,我会替你找出来。”
南弋挑眉轻笑,抬杯碰了一下:“那就……合作愉快。”
君烨未喝自己手里的茶,却是俯身抬着她的手一饮而尽,微黄摇曳烛火之下,神色带着风流。
“这句话,你只能同我说。合作愉快,我的少主。”
*
第三日,南弋带人离开了罗间岛,船只离驶港口的时候,她站在甲板上,看见君烨朝她挥手送行,发带飞扬不止。
放眼望去,能将罗间岛整个收入眼底。
海鸥低飞,叫个不停。忽然,南弋看到那岸边站着三个人,一直盯着她乘坐的船只。其中一人的武器,是一把弯刀。
看来,已经有人盯着了他们。
“查探之事如何?”
“回少主,属下拿着这把暗器问了岛上的风客人,的确有些发现。”
风客,最是擅认兵器,少数以倒卖为生,大多……靠抢。
一羽麟卫道:“此物是雷楚洲铸造的暗器,只有几个世家工匠才会此技,且不轻易流通买卖。而且,由于世家所占矿山不同,武器矿料来源也有区别。若是那风客人所说是真,这暗器只来自三个世家。东陵赵氏,岑溪金氏以及昌宁温氏。”
“昌宁……温氏?”南弋皱眉确认。
那羽麟卫以为是少主想要多问,于是又道:“温氏是昌宁为首的几大世家之一,主营金器、丝绸、铁器以及皇家生意,颇有实力,人丁却少,去年老家主亡故,新任家主继位之前温氏闹出不少事。”
“知道了,你先下去。”
“是。”
东陵赵氏、岑溪金氏、昌宁温氏,若是只有这么三家,查起来倒也好查。
南弋静静看着海面,却觉得自己竟然多想。
*
吃了两倍的剂量,清逸终于不吐,食欲也成了之前的两倍。眼下,他一个人在旁边哐哐干饭,四个包子三个鸡腿两个烤土豆一碗面条。
“可真能吃啊。”南弋啧啧摇头。
“船上的活鸡都被他吃没了。”阿落遥忍不住道。
接着,他们便听见后面响起一阵连续的打嗝声。
“嗝~爽!”
南弋没管后面这人,拿出一份两份地图道:“按照羽麟卫搜集得到的消息,闻人家仍旧有不少后人生活在昌宁南边的九巍山,这消息同我们之前在隐市上听百晓生说的一样。位置已经标注出来,按照这份地图,你们应该能够找得到。另外这一份,是昌宁城都地图,城中有一处慕氏商行,你们若有需要,拿着我给的令牌,掌事自会帮你们。不过慕氏商行不是我此行落脚处,而是城南的唐氏商行,明面上是两家商行,实际上这是慕氏的地盘。”
“南弋,你这是?”阿落已经猜了出来。
“我此行危险,你们不能和我一起,这一点谁反对都没有用。而且,阿落若是去寻找闻人家的下落,为闻人家翻案,定然少不得你们出力。所以,等下就船我们各自行动是最好。”
“下了船之后你们便改头换面,换个身份由头。我已经给你们准备了充足的药物和兵器,另外,人皮面具我也准备了几份,阿落须得带着面具,不能将真容展示人前。”
南弋看着阿落道:“我怀疑,空相臣能查到你身上,或许不是因为你暴露了手串,而是……你的容貌。你若是闻人圣女,当年未必没有留下画册,若是空相臣根据这个追查,便是轻而易举。”
沈景遥出声道:“南弋说的没错,在这件事上,还是小心为妙。即便要去闻人后人所居之地,也要谨慎,不能轻易暴露身份。毕竟如今境况,可与当年不同。况且,谋害闻人家后人的背后凶手尚未查明,一切都是未知。”
“我赞同!”清逸擦着嘴,一屁股坐了下来。
燕无归抬眸看着对面的人,眸色复杂,“你一个人,可以么?”
南弋微微一笑,面上却是冷漠,“放心,我既是敢来,自然有计划。”
*
船内,君烨手中拿着一支缠纹玉簪,修长的手指微微转动,越发显得漫不经心。玉簪落在阳光中,如水一般清澈透明,只剩下一抹青绿色。
“如何?”
夜枭压着剑道:“人已经杀了,夜四做事干净,主子放心。”
那几个人长得壮,不过是花架子而已。夜四带人动手根本费不了多少力气。
君烨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眼底些许的阴翳在抬眸看向日光时缓缓消散,神色依旧带着寒意。
他将手中的玉簪插进了发间。
他说过该死的人,迟早都得死罢了。
“三日之后,出发去雷楚洲。”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