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墙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第一次犹犹豫豫,第二次光明正大。帝师府的侍卫也甚是懂事,有人翻墙也没杀过来。
只是有些意外,这一次空相臣竟然提前等着。
南弋也没多客气,同空相臣打了个招呼,自顾自坐了下来。
帝师府这次大方了不少,这桌上摆着三四盘精致糕点,倒像是刚做出来一样,不免有些食欲。
“大人这待客之道可真是不错。”
“少主光临,怕招待不周。”他淡淡开口道。
空相臣坐在对面,抬手提起刚煮沸的茶水,将茶叶冲泡开来,端了一杯放在了她面前。
南弋抬眸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只是,她注意到空相臣今日还穿着那补了衣袖的长袍。
还怪节省的。
南弋吃了一块糕点,看向空相臣依旧气定神闲的脸,她勾唇一笑。
“空相大人还真是耐得住性子,这般定力果然不是常人能及。”
空相臣神色未变,道:“少主有话不妨直说。”
南弋半撑着头,眸色一沉。
“空相大人先前有意引我查证蛊虫,明知而为,大人的确好心计。不过大人手段遮天,自然消息灵通,更何况是这昌宁城。”
“三日约定,我下了网捉鱼,想必大人也不会闲到作壁上观。”
那日拍卖结束之后,章久和狄嘉两人带着事先埋伏的羽麟卫跟踪上得拍的买主。
箫瑜问她,万一这买主和蛊虫背后的人毫无关联该如何?
“有没有关系,还由得他吗?”
她要的,始终是要引出背后真正的人。如果这人的确是个鱼上了钩,自然很好。若不是,那无非是用一个新的鱼饵去钓新的鱼。
唯有一点她可以笃定,那背后的人知道了药剂的存在一定不会无动于衷。
只是最后的结果,却很让她意外。
“那人去了昌宁皇宫。”南弋看向空相臣,试图从他脸上看出其他的情绪。
可惜啊,眼前的这个人依旧伪装得极好,南弋突然生出些捉弄他的心思。
她想看看,打破他习以为常的淡然之后,这张脸到底会不会有其他有意思的表情。
南弋盯着他,继续道:“大人觉得,这个人怎么藏在皇宫里?又是什么身份?”
闻话,空相臣松开手中的茶杯,丰神俊朗,超脱凡俗的容色之下,周身萦绕着淡淡的疏离,这抹疏离越发让人觉得遥不可及。
“少主……如此笃定么?”他开口道。
南弋轻笑反问:“我说的这些话,空相大人不也没见得有多少意外。”
“不过大人也不必再问,我是否查清对方的身份。大人的赌约里,可没规定这一条。空相大人可是君子,重诺守信,应当履行约定才是。”
南弋手掌压在桌面上,眼底藏着冷光,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大人以为呢?”
空相臣指腹压着手上的戒指,半垂的眼眸继而对上南弋步步逼近的目光,神色微变,眼中的薄雾渐渐散去。
她既能晚上翻墙闯进帝师府,也能生了气一把掀桌踹门,谁都喝不了茶。
至少空相臣是这么想的,毕竟……他多少领教过她的脾气。
“少主查得不错,那背后之人的确在宫中。”空相臣看向她。
“那大人应该早就发现了吧?”南弋脸上没了笑意,“趟着十三楼的拍卖的浑水,空相就没发现些更多的么?”
“我的确知道那人藏在宫中,却并不能确定身份。故而,没有告知少主。”
“不能确定身份?”南弋嗤笑一声,“我听闻空相大人有权代理国政,可宫中打马,免御前行礼,主百官之事。大人既然怀疑背后之人藏在宫中,且已经发现了线索,试问这么久过去,大人竟没有采取手段查个清楚么?若真是对方身份做得隐蔽,连大人都查不出来个一二,此人还真是有通天本事。”
她话音忽然顿了顿,眸色变得锐利而又试探。
“又或者,大人不是查不到,而是……不敢查。我思来想去,也只有这种猜测最具有可能。一则,是背后之人真的藏在宫中,对大人有所威慑。二则,大人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才用计脱身,不惜远隔万里去了清元门。大人的目的,从一开始便没有遮掩,那就是利用清元门扫除障碍。”
对于眼前这个人带来的意外,空相臣总是预料不及。眼下她说的这些话,倒是把他的心思都摆在明面上,一览无遗。
她似乎比他预想的还要聪明,能力斐然。清元门蛊虫之毒是如何解开的,君烨中蛊之后后来又是如何平安无事的,这些种种,背后大抵都有她的助力。
清元门少主的位置,她坐得理所应当。
然而这个时候,空相臣却微微移开了视线,指腹轻轻擦过手上的戒指,不动声色遮掩着什么。
在另外一些事情上,他不希望她太过聪明。
“少主说的不错,我的确有所顾虑。”空相臣眼底压着冷光,“我曾不止一次调查背后之人的来历和势力,可随之而来的,是城西大火死伤上百人,城外一村舍中毒死亡三十六户,三处匪盗寻机烧杀抢掠……这些事均发生在我即将查证背后之人的身份之前。”
“若是少主看过百人横尸,闻过处处嚎哭的场面,也定会有所顾虑。”他的声音里夹杂着深深的寒意。
南弋皱着眉,看着空相臣并未言语。
下毒,放火,匪盗……
她没想到背后之人竟然能在昌宁城有这样翻云覆雨的本事,手段残忍,以百姓性命为要挟来阻挡空相臣的追查。
这些事的背后,和辛斓到底有没有关系?
“对方杀人放火,不可能做得天衣无缝。这些事发生了,大人当真坐以待毙,没有发现一点线索?没有怀疑任何一个人么?”
南弋盯着他,“若是大人不敢查,我乐意之至。”
空相臣看向她,身旁的烛火将他的身影倒映在窗户上,身姿清瘦,端坐自若。
“城西大火结案归因闹市柴房冬碳走火,火势太大,救火不及。城外村舍中毒查清是山林夜间瘴气致死。匪盗抢掠杀人,后来却自相残杀,没有活口。少主若是想再查,我自可派人相助。只是,暗中不免有人闻腥而动。”
他抬眸,眸色越发变浅,蒙着一层银光,“至于宫中是否有怀疑之人……也有。”
“谁?”南弋一惊。
“长乐宫槿芫夫人,含璋阁梵昭仪。”
*
箫瑜站在门外,不知道里面情况如何,她淡淡看了一眼对面的两个空相臣随身侍卫,对方同样也没有好脸色。
她记得,其中一人刀法出众,另一人箭术精准。
不多时,南弋开门走了出来,空相臣起身跟在身后,神色无波。
南弋转身回头,“空相大人记性可得好些,别忘了约定的事。”
空相臣只道:“好。”
“大人不必送,怎么来我们怎么回去。”南弋微微勾唇,理了理衣袖,“好心提醒,大人这袖子可得再补补,都开线了。”
空相臣闻言低头看去,果真发现自己的左衣袖缝补之处有了碎线头,只是晚间光线模糊,不太明显。
他将视线放在对面的人身上,瞧见她眼底带着几分戏谑,仍旧淡定。
“多谢少主提醒。”他顿了顿,又道:“这衣裳之所以缝补,是因少主刀法过人罢了。”
南弋一愣,顿时皱着眉头,刚想说什么,却又忽然闭了嘴。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她再次看向空相臣的衣袖,轻咳一声,移开视线。
“大人多补补就是了。”
说罢,她带着箫瑜立刻翻墙消失。
空相臣立在原地看着那空荡荡的墙头,眉眼间浮着一层淡淡的阴影。
此时黑云蔽月,四下无声。
他转身迎着屋内的烛火,开口道:“将那几盘糕点常备些在府上。”
云野听得空相臣没由来这句话,不禁上前看向那桌上的几盘糕点,见其中两盘被吃得最多,其中一盘动都未动。
很显然,空相臣的意思是让备着其中吃的多的两盘。
可他知道,他家大人过了晚戌时从不吃食,一向如此。那吃了这些糕点的……除了那慕少主还能有谁?
方才他家大人说什么?要常备?
云野忽地看向空相臣,眼眸中满是遮掩不住的惊讶。
这帝师府的墙头,还真是留着那慕少主爬的吗?!
*
南弋直接回了唐氏商行的后院,却察觉院中有些异样。
章久迎了出来,眼神朝着二楼房中指了指。
南弋心下一念,索性翻上了二楼,走到房门口的时候,她倚在门外没有进去。
可等着等着,她倒是没忍住,终于推门而入。
与室内黑暗一同而来的,还有不容拒绝的拥抱。熟悉的清冽檀香紧紧包裹着她,带着些许霸道,一如她面前的这个人。
章久朝着箫瑜打了个手势,顺带叫上了楼底下的夜枭,识趣儿地离开。
主子谈恋爱这种事,他们早就习惯了。
许久,屋内极为安静,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似乎都沉沦在这久违的相聚时刻。
南弋清楚地听见了他平缓的呼吸,像是满足一般轻喘,衣物微微摩擦着,拉近身体间的距离,恨不得再近些才好。
“还好吗?有没有想我?”君烨的下巴抵着她的颈窝,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侧,声音沙哑。
“我很好,也想你。”南弋双手环着他的腰,放松地贴了上来。
她如今不会遮掩自己心底的思念。
更何况,眼前的这个人,一直是她的。
“我也想你,很想很想你……都快疯了。”
君烨压低了声音,似乎再也克制不住汹涌而来的爱意和渴望,他一把将南弋扣在自己怀中,双手箍住腰肢,俯身凑了过来,气息彻底凌乱。
一室暴风骤雨席卷而来。
许久,灯烛依旧未亮。
南弋被君烨从后方拥在怀里,整个人放松的靠着,今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又重新回到她的脑子里,纠缠不清。
君烨仔细擦着她的手,身上只穿着亵衣,半露着精壮胸膛,满足似的长叹了一声。他将湿帕子放在一边,捏了捏怀中人的手,触到她常年习剑留下的茧子。
见她心不在焉,君烨随即捏住她的下巴,俯身低头吻了上去。
不在她身边的时候,思念如洪水,真的快要将他淹没。
君烨的方法很是奏效,南弋终于回神,笑着轻哼了一声,侧身躲开。
“君瑾华,你也不怕把自己憋坏了。”
这么久了,这厮还真是怪保守的。
君烨伸手重新将她拉了回来,让她索性坐在了自己身上。他微微仰头看着她如画一般的容色,心神意动,不禁抬手拢着她耳侧的碎发。
“我说过,我要娶你。”
“三书六礼,同心结发,合酒交杯,明烛红帐……我都想给你。在此之前,是我舍不得。”他声音微哑。
南弋轻笑,笑靥舒展,“那我等着。”
“你今晚这么晚回来,去哪儿了?”君烨轻轻摸着她的头发问。
南弋没有回答,却问:“你这边有没有发现什么?有线索了么?”
君烨知道她问的是什么,缓缓支起身子。
“我带着夜枭和影卫,按照先前你给我的地图,四围八方定位,摸找排查,找到了唯一一处最可能的位置。如你先前所言,那一处地方花草单一,山禽罕见,这是蛊虫生养最明显的特征。”
君烨又道:“我亲自带人去查探过,那地方植被茂密,没有人烟,距离周围最近的宗门尚有数十里,隔着两座山。具体位置我已经标注在了地图上。不过有一点我有些怀疑,那山上或许藏着一些危险的机关阵法。”
“何以见得?”
“那处虽然树木花草单一,却依次渐生,有些石头的排布,也有规律。”
南弋垂眸沉思些许,“看来,还真是有问题。这江湖上无人知晓赤月宗所在之处,可见其极为隐蔽,不可能不做任何防范。过几日,我要带人去一趟。”
“我和你一起。”君烨随即道。
“之前在清元门下毒的紫衣弟子来自雷楚洲一个叫做素问的宗门。三日前,我带着箫瑜找到了那里,却发现真正的素问弟子全都被暗中囚禁在暗室,手臂上也没有绘制图纹。所以我怀疑,在清元门出现的那些人并不是素问弟子,而是假的。而且,每隔一段时间,这些女弟子就会被带走一批人,下落不明。”
“你是怀疑……这些人被带走用于蛊虫实验?”君烨道。
“不错。手段雷同,圣医谷有过,万蛊宗也有过,赤月宗……也不一定没有。”
南弋沉声道:“所以,我打算趁此机会查探一番。”
君烨抚上她的脸,微微勾唇,任由她柔顺的长发穿过指间,心底忽地一软。
他眼底满是她的身影模样。
“不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站在你的身边,护你平安。”他道。
“啧,你这嘴可真是不得了。”
君烨微热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你还没说,今晚这么晚未归,去了哪儿?”
方才,他分明看出来她有意回避这个问题,反而让他上了心。
南弋眉头一跳,察觉出一丝危险,心里忽然没了底。
眼下,君烨的手还扣在她的腰上和背上。
“我去了帝师府。”
君烨的脸色倏地冷了下来,眸色一沉,隐隐透着几分烦躁。
“帝师府。”他一字一字咬着,扣着细腰的手逐渐用力。
“这么晚,你去见了空相臣?”
南弋抬手搭上他的肩膀,背后的长发倾刻落了下来。
“有些事,我得找他问个清楚。”
“有什么事不能白天问,非得这么晚跑他府上去问?”君烨眉头拧着,神色幽幽,想起了她回来只带了箫瑜一人,连个剑都没带。
“你不要告诉我,你又干了老本行。”他此时几乎是咬着牙,周身已经带了寒意。
“啥老本行?”南弋一时间不知道君烨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君烨一把握住她的手,覆在她背上的手越发用了力,逼得她不得不靠近自己,体温越发升高。
“翻、墙、头。”他咬着后槽牙道。
南弋默默吞了口口水,干笑两声。
“哪能啊?”
君烨绷着脸,眸色阴沉,“你怎么不能?你可会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