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帝师府来了人,传了个宫中的消息。
含璋阁梵昭仪昨日晚上暴毙而亡。
“慕少主,帝师大人想邀您一道进宫,以查实情。”
“怎么,宫里是怀疑梵昭仪之死和药剂有关?”
“圣上发怒,有此猜测。”
南弋没想到,事情来得如此突然,带来的麻烦恐怕也不小。首当其冲的,可是帝师府。
不过眼下这进宫的机会确是个时机。
君烨拗不过她,只好道:“箫瑜必须带上,若是有突发事情,护好自己才是最紧要的,其他的所有事,我都可以替你挡住解决。”
坐上帝师府的马车,南弋难得看到空相臣穿了一身花青麒麟暗纹官服,眉目越发清冷,隐隐透着威严清正。
她打量着的时候,空相臣也在看她,目光并未避讳。
“慕少主这脸,可真是次次见,次次不同。”
南弋笑着耸耸肩膀,“人在江湖混,技多不压身。要都是用同一张脸,那还怎么混?”
说着,她抬手摸了摸自己易容了的脸。
空相臣闻话,不禁垂眸轻笑了声,眉眼间散去淡淡的阴霾,眸色清明,一瞬间容色如画如仙。
“那我要如何辨认少主呢?”
“这简单。”
南弋抬手打了一个手势,食指和中指交叉相叠。
“用了这个手势的必然是我,这代表身份是假的。哦对,要不然这手势也行。”
说着,南弋竖起三根手指,剩下两根圈了个圆。
空相臣倒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觉得有趣,默默记了下来。
可他此刻也想着,自己当真认不出易容之后的她吗?皮囊能够欺骗人的眼睛,可……心不会。
进了宫,云馥嫣同云野云泽跟在后面,深深看着前面走在空相臣身边的人,收紧了袖子里的手。
这位慕小少主离大人似乎……越来越近了。
*
南弋跟着空相臣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心里盘算着梵昭仪怎么突然死了。
她的药剂不会有问题,即便梵昭仪体内有蛊虫也不可能致死,顶多只是有些许的排异反应,那作用和……每个月的大姨妈差不多。
那日祭天,她让空相臣拿出药剂,本就是逼出藏在宫中背后的人。如今那人已经按捺不住动手,梵昭仪当了个替死鬼,而最终的目的却是指向空相臣。
梵昭仪死了,还剩一个槿芫夫人。可这槿芫夫人的身份,她尚且也有些存疑。
正低头思量着,前面的人突然停了下来,南弋及时收回脚,险些撞上去。
“?”南弋抬眸疑惑,只有一个表情。
空相臣回身看她,眼底有道不明的情绪,“今日之事,牵连诸多,若是要查须得告诉我一声,切勿擅自行动。”
末了,他深深看了看她一眼,仍是开口道:“别担心,一切……有我。”
空相臣看着眼前人没做声,也不知她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多少。
南弋此时正捏着衣袖里的针包,微微蹙着眉头。
她怎么觉着……空相臣藏着什么事。
*
虽说含璋阁名为阁,占地却不小,入了含璋阁的园子,陈设处处精致,连个花花草草都是些罕见的品种。
一路上,宫人纷纷行礼避让,都得恭敬叫一声帝师大人。
眼下有几处挂着的白布,就好像在说……那梵昭仪是死得透透的。
嫔妃暴毙乃是宫中大事,奉命查案的官员早早候在殿外,见了空相臣便立刻迎了上去。
“参见帝师大人。”那官员约莫三十有余,蓄着胡子,周身颇有清正之气。
那官员将眼下的情况说了一通,南弋站在空相臣后面,一并听见。
含璋阁的奴婢清晨送水,久久不见梵昭仪起身,遂发现梵昭仪躺在床上,早已气绝身亡,身体僵硬。如今梵昭仪的尸体放在偏殿,尚未尸检。女仵作已经候在一旁。
南弋看了看周围,心下留意,跟在空相臣后面就要进偏殿,却听得宫侍高呼圣君。
大邺国的国君名声不是很好,她在清元门多少也听了些。这位刚继位时,也是有雷霆手段,推行改革,政局焕然一新。不过眼下人们常说的却是不思朝政、好色易怒、骄奢淫逸。
九闻执大步走了过来,身后只跟着几个侍从,脸色有些差,眼下发青。
空相臣作揖行礼,经过的那位听都没听,只冷冷扔下一句话。
“来人,验尸。”
*
这雷楚洲的验尸和南弋之前见过的有些不同,故而她颇有兴趣在一旁看着。
这验尸剖尸的技能大多是在玉鸣山学的,药王时常偷懒,大部分的时候都是鹤惊寒手把手教给她。不过,鹤惊寒志不在此,所以她也是个半吊子,有空的时候才想起来多加学习精进,总归混江湖技多不压身。
云馥嫣亦站在一旁,静静看着。
司丞全程监督,女仵作将梵昭仪的尸体各面检查了一番,按照尸检格目仔细记录。至于暗伤内伤,则是用了辅助验尸手段,例如热敷、黄酒、醋蒸。
空相臣坐在一旁,南弋站在他身后,看见梵昭仪露出来的手部皮肤惨白如纸,指甲却染着朱砂似血一样艳丽的颜色,如此对比之下,甚是诡异。
她眸色一暗,想起祭天那日梵昭仪的指甲尚未如此鲜艳如血,眼下倒是刚染色不久。
女仵作检查完梵昭仪的下体,唱了最后一句检查结果,结束了尸检。
司丞看着那尸检格目,凝眉看了许久,这才禀报:“禀圣君,昭仪娘娘身上并无一处外伤,舌苔、眼皮下、脚底均泛红有血丝,眼珠返黑透青,身体僵硬,是为中毒迹象。”
“中毒?什么毒?”九闻执目光看向梵昭仪的尸体。
“尚且不明。”
九闻执坐在高位上,脸色阴沉,看向空相臣:“帝师大人有何高见?”
空相臣要来尸检格目,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微微蹙眉。
“空相大人可是觉得有什么问题?”司丞问道。
“此番进宫,臣带了一位府中药师,或可辨认梵昭仪死因。”
云馥嫣上前,“下官云馥嫣,拜见圣上。”
九闻执轻哼一声,手随意搭在桌上,“既是帝师府的人,本事自然是一等一的好,那就……查吧,什么时候案子查清什么时候离宫。”
他微微抬眸看着空相臣,神色不明,“今早太医来禀,槿芫腹痛不止整夜,神思恍惚。太医说,此症状梵昭仪也有过。不知道这背后的原因是否与帝师大人那日献上的药剂有关?”
空相臣起身,抬手道:“臣惶恐。”
司丞接着道:“不知空相大人能否给下官一份药剂,以助查案。”
一时间,殿内安静一片。
九闻执仍旧漫不经心坐着,目光看向长袖宽袍、一身清冷的空相臣,就似乎等着看戏一般。
南弋突然不明白,这位到底什么个意思。
未等空相臣开口,南弋从袖子里拿出一份药剂,低头呈了上去。
她自然注意到了空相臣盯着她的视线。
“哦,原来帝师大人早就准备着了。”九闻执不甚在意似的道。
南弋突然觉得他很是聒噪,非得多这一句嘴,死了老婆好像一点也不在乎。
“看来今日验尸是验不出什么……”九闻执就要起身。
“奴斗胆,毛遂自荐,再次验尸。”
云馥嫣闻声,不禁朝着身旁的人看去。
这慕少主,她要做什么?
“一个奴才,也敢斗胆自荐。”九闻执低低一笑,并未当回事。
空相臣袖中的手微微收紧,在那人经过他身旁的时候,有些想要拉住她的冲动。
最终,他先一步站在她身前,背对着她抬手道:“此人是臣随行近侍,无意冒犯圣上。”
“既然要毛遂自荐,那就给空相大人一个面子,开始吧。”
“谢圣上。”
空相臣眸色复杂看着她,而她神情自若,没有半分担心的样子。
南弋经过时,勾唇低声道了一句:“大人得耐心些。”
云馥嫣觉得自己越发看不懂这位慕小少主,她竟然懂得验尸?怎么可能?
可让云馥嫣更担心的,是空相大人对待这位慕少主已经格外不同,不仅她看出来了,云野更是。
然而去年浮虚寺,她站在空相大人身后,知道了这位慕小少主另外一重世人无法想象的身份。
她很想知道,空相大人到底会怎么做。
*
方才女仵作的尸检过程和结果在南弋脑子里依次浮现,很显然,女仵作尸检的结果并没有错。只是,她还是想仔细检查一遍。
眼下尸检的结果是梵昭仪中毒而死,不论原因如何,是否关系到宫中藏着的那背后之人,空相臣终究会被牵扯到这件事情中来。
所以她要做的,便是帮空相臣撇清关系,越干净越好。
梵昭仪死了已是定局,可那槿芫夫人也出现了和梵昭仪死前同样的症状,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巧合。
如方才女仵作尸检得出的结果一样,梵昭仪眼下、舌苔、脚底均有血丝,面积不大,呈星状分布,血丝中泛着黑青。
众人皆看着南弋每一个动作。
她抬起梵昭仪染红的指甲,十个手指皆仔细看了,尤其是盯着指甲盖下面边缘处观察了一会儿,眼底的晦色越发浓重。
这颜色,还真是深。
而后,南弋微微抬眸看了眼空相臣,转身站在梵昭仪头部的位置,解开梵昭仪的发饰,将手伸进了头发里仔细摸索着。
云馥嫣紧锁眉头,低头看了一眼方才的尸检结果。尸检自然不会放过头发头皮,只是女仵作没有检查出尸体的异样。
方才的暗示,空相臣自然心里清楚。可他似乎从头到尾一直未看清她,她总能给他带来意外。比如方才,空相臣如何也未曾想到,她看着他的眼神里藏着胸有成竹似的镇定。
“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