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过去了,叶白柳只觉得耳边再听不到老人和少年的说话,意识似乎也介于一片模糊和清醒之间。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保持这样的睡眠下去,心里的疲惫反而更累了,总是想要沉沉地睡过去。
然而每当他这么想的时候,吹在脸上的冷风总是会毫不留情地施以痛吻,接着又好像用着冷酷无情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吐气如刀,似乎在说,亲爱的人啊,我可还没有允许你睡过去哦。这样的话。
啪的一声响动,一声闷响后接着是沙沙沙就像是沙子一样滚落的声音。
异样的响动让叶白柳在半睡半醒间惊醒,声音的来向在寂静的森林中异常的清晰,他扭头看过去的时候,眼睛里全无入睡过的迷蒙,反而似乎有赤色的精光一闪而过。
但久久再没有别的响动出现,而从那重重的落地声来看,应该也不会是什么东西的脚步声,除非是一头小山一样大小的野妖,否则那声音不会如此沉重。
倒像是一截经受了四个季节风吹雨打的干枯树枝,终于再承受不住积雪的重压,被压断了可怜而脆弱的脊椎骨一样,从树干上断裂,带着沙子一样的雪粒倾倒下来。
“应该不是那些野妖。”男人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他还没有入睡,也许他的耳力远及不上叶白柳,但显然他也听见了那声响动,而委实说,这样安静的地方,想听不见似乎都难。
在他们这些武士的耳里,眼前的安静像是密不透风的墙一样,墙壁与墙壁组成了一间没有窗户也没有门的屋子,绝对封闭的环境里,那截树枝和积雪的掉落就好像针一样在这间屋子里坠落,声音在墙壁上回弹甚至加重,越来越大。
“今天张老先生在四周加持了一种名为鹰击长回声的法术,如果是那些野妖靠近,我们将会听到巨鹰一样啼鸣的声……”男人说话的时候,注意到叶白柳回头的那个瞬间,真觉得似乎有一丝赤色还是金色的亮光在他的眼睛里倏忽闪灭,“音。”
“真的吗?什么时候?我怎么没看见。”叶白柳又往着四处看了看。
天色竟然已经很晚了,老人和两个少年都已经在一场熟睡中,低埋着裹在兜帽里的头,身子蜷缩到了最大的限度。只有男人还在夜里坚守,睁着眼睛注意着周围的一草一木,虽然在黑夜中除了近一点地方的白色反光,其他的也看不到什么,他还是保持着他们这些人中最后的清醒。
“你出去的时候,我看见他用火焰的小刀沾了那东西的血肉,在几棵树上刻下了阵印一样的东西。”男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着眼睛放松了一会身体里和眼睛上的疲惫。
叶白柳淡淡地点头,心里的戒备却又多了一分。
几天走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老人在四周刻上这样的法印,看来是昨天那场意外的遭遇让老人注意到了什么,不得不紧张起来加强了防备。
是因为老人注意到他们离那些朝着深山远去的野妖群越来越近了吗?叶白柳心里怀疑。
“你睡吧,我来替你。”叶白柳看着闭眼过去的男人,扭了扭脖子,让身体里流动的血稍稍活跃起来。
真的困倦了的男人点了点头,眼睛也不睁开,“那就拜托你了。”
很快他的呼吸声就低了下去。
叶白柳再次扭头看了看四周的黑暗,往着篝火里添了一截干枯的树枝。
***
天色放亮的时间似乎要比昨天还要晚了一点,叶白柳叫醒众人的时候,森林还朦胧在一场昏暗中,让人分不清是黎明将至,还是夜晚即将到来。
他们一行人收拾了大包小包的包裹,除了老人只有一根看上去老旧的木杖还在手里外,其他的人都背上了重重的行李,其中多是一些风干的肉类和一些米面,再来就是其他的用具,铁叉,毛皮制成的毡子等等。
在膝盖深的积雪里跋涉本来就不容易,而这些辎重无疑更拖累了他们的步伐。
不过好在他们在时间上并没有太大的迫切。他们是从清翡原上一个龙眼部的村子出发,跟随着那些野妖群的踪迹一路向北。
如老人所说,也许它们真的都是一具具的提线傀儡,却极度的疯狂和嗜血,他们几乎每个人都在龙眼部的村子里经过一场血战,所以知道那些野妖的危险,虽然不知道那群野妖为什么会突然从龙眼部的村子那里退走,但成百上千的野妖同时发起冲锋,即便是钢铁铸造的城墙也会被撕咬成为铁粉。
于是他们不能太过于靠近那些野妖们,只能远远地跟在它们的后面,凭借着它们的足迹和微弱的气息来追踪。
但是在五天之前,野妖群的足迹被一场大雪覆盖了,叶白柳一行人不得不在一个龙眼部的猎人们修建的小屋里躲避,只是一个夜晚,他们就失去了那些野妖们的踪迹。
如今他们不得不凭借着空气中,时不时被风送过来的死亡气息来跟上野妖群的动向。
少年高高地别过去头,尽量不去看自己右手里的那颗脑袋,虽然他用了一个毛皮的袋子装裹,却还是被那越发浓重起来的腐烂臭味给熏得恶心。
这颗脑袋腐烂的速度远超过了人或者野兽尸体腐烂时候的速度,还是在这样寒冷的环境下,只是第三天,头颅上的黑肉就不受冻似的腐化脱落,可见森森的白骨,发散出来的臭味即便是再坚韧的武士也觉得难以忍受。
“喂,东伯,真的非得带上这个东西不可吗?我马上就要被熏得天旋地转了啊!”小九隔着一层遮住了口鼻的布料说话,说话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胃里也开始要翻江倒海起来。
老人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口鼻也用了一层毛皮遮挡,他听见少年在身后叫他,于是停了下来,喘了喘气。
“我还用得上那东西,而且它的气味能让那些野妖不容易察觉到我们,”老人点点头,声音也嗡嗡的,能听出来他是大了些声音喊着说话的,“所以,为了我们的生死大计,你就多受一些委屈吧,少年,一个英雄往往可都是在各种人不能忍受的苦难中成长起来的啊。”
“英雄也不是因为拿着这种东西才成为英雄的吧?”小九倒还是有着气力反驳。
老人却只是眯了眯眼睛笑笑,等着呼吸上有了轻松后,他转身继续在最前面带起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