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老将军本人也是很吃惊。
这么多年了,他被罢官在家,不问外事,家中的子孙仕途不顺,樊家早已是过去的历史,渐渐为人遗忘。
懿英公主主动拜访他,实在是不可思议。
“公公,见不见公主?”樊府大夫人面色迟疑道。
樊老将军和隆武帝这对君臣不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自从樊老将军给晏修求情惹怒隆武帝后,樊老将军基本上消失在大众视野里,隆武帝也不闻不问,近乎是冷落的架势。
如今,隆武帝的女儿懿英公主前来樊府,大夫人怎么想 ,都不认为是一件好事。
“老夫都这把岁数了,有什么不敢见的?”
思忖片刻后,樊老将军决定见一见周佑宸。他倒是好奇这个名声在外的当朝公主,屈尊驾临樊府有何指教。
等樊老将军被大夫人扶着出来会见周佑宸时,周佑宸挥了挥手,微微一笑道,“樊老将军好,这些都是一些药材,用来补身子的。听闻樊老将军有旧疾,大意不得,我自作主张帮忙找了点能治疗旧疾的药材,还望樊老将军莫怪我擅作主张为好。”
这些药材樊老将军一看便知十分昂贵,而且他膝盖上的老毛病也折磨了他多年,断断续续一直好不了,若吃这些药材,想来也能缓解一阵子。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周佑宸接下来的那句话,“我的一个朋友快来盛京了,她医术精湛,救治了不少人,老将军的病,她有心得。等她来了,我便要她给老将军看看吧。”
事做到这份上也是十分贴心了,樊老将军哪怕是心有戒备,面对如此友善的示好,唯有堆起慈爱的笑容,态度谦恭道,“老臣先给公主请安,多谢公主厚爱,这些礼物太贵重,恕老臣惶恐,不知公主前来,可谓何事?”
樊老将军虽然说两耳不闻窗外事了,但也不是全然不知外界大事。好比如当前的这位公主殿下,樊府向来不参与朝廷党争,也不忙着站队,樊老将军自认头脑清醒,还不至于那么快就站队支持皇子夺嫡。
早在晏修死去的那一年开始,樊老将军对朝廷冷了心,不愿再留在朝中效力。当初即便是隆武帝不罢官,樊老将军也要寻机提出辞官的要求。
这么多年了,樊老将军过着清闲日子,也不和同僚皇子往来,周佑宸更是初次拜访樊府,樊老将军也不觉得,他们二人有旧可叙。
“樊老将军快人快语 ,那么本公主也不兜圈子了。”周佑宸开门见山,直言不讳她此次前来的目的,这个态度也使得樊老将军微微讶异,可什么话也没说,耐心听着周佑宸后面的一番话。
“樊老将军,您人虽在樊府 ,可心也时刻关心着朝中大事吧。前线战事有了新的情况,凌将军被天戎族反击,身负重伤,我军士气低落,暂退五十里。再这样下去,我军又得接连吃败仗了。”
周佑宸把话说到这儿,只见樊老将军的面上登即浮现起一抹怒色,咬牙道 ,“这群蛮夷狼子野心,往常莽撞无脑,何时有了这番精明头脑?”
天戎族给大雍将帅的印象一直以来都是冲动无知的代名词,哪怕是骑兵骁勇,也不会过于忌惮。当年大雍国力羸弱,无力打赢,唯有用和亲公主换来和平。
而今大雍蒸蒸日上,今时不同往日,大雍将帅多有能征善战之辈,樊老将军和晏修当年联手打了个天戎族元气大伤,几乎无力再骚扰大雍。
哪怕是晏修死了 ,有樊老将军带出来的兵,以及后面隆武帝提拔的将领在,天戎族也没机会和过去一样屡次三番重创大雍。
这会儿天戎族军队大胜,大雍军队吃了败仗,如何不叫人惊讶?
“天戎族这一次请来了帮手,大雍自然不是他们的对手。”
周佑宸无意说出云岩谷的事情,对樊老将军而言,只需要知道前线战事吃紧即可。
“这群龟孙子,老夫当时就看出来了,花花肠子多 ,整天尽想着用阴谋诡计。”樊老将军骂得是谁,在场众人一清二楚。
“公主,前线战败,朝廷可有派兵支援?”
樊老将军这一次急了。就算是对朝廷心灰意冷了,他也万万没有眼睁睁看着百姓流离失所的道理,他和晏修一生倾尽全力,保护一方太平,即便被误解被谩骂也在所不惜。
樊老将军固然是心冷了,可将军保家卫国的使命在血管里沸腾咆哮,告诉他决不能袖手旁观。
周佑宸将樊老将军的反应尽收眼底,面上淡定道 ,“父皇正准备派人去前线支援凌将军,不过……”
“朝中无人可用,父皇对此十分为难。”周佑宸抬眸注视着紧张忧虑的樊老将军,“宫将军军功够了,但资历太浅,对抗天戎族经验不足,文将军他们各司其职,不方便去前线,吴老将军一向表现平平,又恐内里有乱,让天戎族有了可乘之机。樊老将军,当务之急,唯有您出阵,方可一解燃眉之急。”
此话一出,四周无话。
大夫人更是低下了头,只当自己是木头人 没听见周佑宸的话。
“哦?公主殿下,您的话,是奉旨来说的吧?”樊老将军没有发怒,说的是疑问句,可语气笃定。
周佑宸和樊府非亲非故,这又不是逢年过节,她来樊府,肯定是有事相求,只是这件事求的是他。
一时半会,樊老将军有些料不准想法,心绪杂乱。对于当年所发生的种种,他无法释怀,说服不了自己诚恳接受。
如若周佑宸是奉旨前来请他出战,那么他也只有拒绝了。
“樊老将军,我听说你家的小孙女前不久刚退了婚,想来也是那户人家没有缘分,能和老将军结为亲家。”
周佑宸不管樊老将军心内想法,以一种极其轻松的语气谈起这件事。
樊老将军的孙女刚刚退婚,两家闹得很不愉快,连带着影响了小孙女的闺誉。对于此事,樊老将军心有愧疚,觉得自己没有能力护住孙女 ,害得孙女受委屈。
这件事搁在当年,樊老将军绝对要打上去讨回公道了。然而那户人家跟荣郡王周佑润府上搭上了关系,他一介武夫,又是无权的侯爵,哪里得罪得起当朝皇子?
是以,这些天樊老将军愁掉了头发。
“樊姑娘也是受委屈了,这样吧,我想见一见樊姑娘。”
周佑宸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大夫人哪能不依?只是碍于樊老将军的面子,大夫人腿都没有移动半步,生怕惹怒了自家公公。
周佑宸没有在意,而是双目清亮地看着樊老将军。
樊老将军却没有直接接话,而是改用另一种方式询问周佑宸,“懿英公主,老夫听闻您是聪明人,聪明人不说胡话,老夫这辈子所做的就是求一个公正。子楚(晏修字表)的事情,我还是保持原来的看法不变,至于前线,也不需要老夫多费心。”
这是变相拒绝了。樊老将军心有怨气,这一点周佑宸清楚,要想樊老将军点头,难如登天。
“樊老将军,我今天过来可不是为了晏将军的事情。”
周佑宸面色如常,“晏将军和您并肩作战的英勇事迹 ,有目共睹,这也是无可否认的事实。本公主虽为大雍公主,却也是深知要害,没有晏将军和老将军,便没有今时今日的大雍。凌将军因感念祖辈功德,奋不顾身去战场杀敌立功,为大雍撑起一片天,武安侯更是上阵父子兵,一家五口,屡立战功,大雍人才济济,将帅辈出,这样的局面,樊老将军,您想必也是欣慰的吧。”
她没有一口一个叛贼称呼晏修,樊老将军这些年听了太多太多人背后议论辱骂晏修的话,一时间听到周佑宸客客气气、不带感情的一句晏将军,恍如隔世。
晏将军,樊老将军心神恍惚,这是多少年前的称呼了?
心中哀叹一声,面上仍做平静状,便朝着周佑宸拱手道,“公主,老夫廉颇老矣,已无心力再为朝廷效劳。”
哪怕是说得言辞恳切,樊老将军依旧不肯退让半步。
周佑宸继而又道,“樊老将军,这话暂时不急。您别忘了,您家孙女已及笄,又出了这件事,若不想樊府被连累,依我看,老将军,此次领兵 ,您势在必得。”
樊府因儿女婚事得罪了当朝权贵,若不想继续被周佑润当成眼中钉,就得快速想法子,脱离苦海。
樊老将军闻言,愣了愣。
是啊,樊家跟郑家那帮子人已经彻底结仇,他固然可以无所顾忌,可家中后辈,不能被他连累了。
见樊老将军面色隐有松动,周佑宸心知自己说到心坎上了。
于是再接再厉,“樊老将军,此次领兵, 是您的一次机会。父皇对当年的事情略表歉意,有意钦点老将军前去战场,支援凌将军。樊老将军一向欣赏凌将军,愿意他身陷囹圄吗?”
此话一出,久久的沉默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