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长公主举荐,又谈何安不安分?”汪梦醒冷笑一声, 直视着汪培正。
这对父女打小就不对付,汪培正对汪梦醒的忽视,汪梦醒尚能直接不管,可这一次事关她的未来,她决不能坐以待毙。
汪梦醒继而又道,“父亲可知长公主为什么要点头让梦醒去参加科举?”
“为什么?”许是汪梦醒气势凌人,汪培正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自觉被女儿压了一头实在丢脸,后又故作镇定,眼神闪烁,顺着汪梦醒的话问道。
“我自认博览群书,才学不比任何人差,在家里,我比哥哥优秀,在关州,我与士子书生谈古论今,侃侃而谈,那些人颂扬我不愧是祁良的弟子,又惋惜我只是脂粉女流,无法入朝为官。长公主认为,有能者居之,我便壮胆下场考试,侥幸得了功名。父亲,如果我是男孩子,你会这样指责我吗?”
汪梦醒知道答案,她今时今日面临的困境与争议,都与她作为女子的身份有关,也和这个时代对女子的要求息息相关。
凭什么女子只能守着一亩三分地,待在后宅相夫教子?
上苍生她不痴,赋予她绝佳的头脑,又为什么理所当然地要求她只能当贤妻良母?
周佑宸不服这样的命运安排,于是开始走到前朝,翻云覆雨,哪怕面临着再大的阻力,仍不改其志。
她若不反抗,以后就无路可退了。
汪梦醒同样怀揣着这样的心思,她从不自卑自惭,她是女子又如何?她的才识没有一丝半点的虚假,她比大多数人来得聪慧能干,她为自己而骄傲,有问题的是这个社会,不是她 。
汪培正被汪梦醒的话问住了,一时无言。
后转念一想,扬声道,“女儿家的就该恪守妇道,切勿生出妄心,科考哪有你的事情?你现在考了解元自觉得了不起,以后呢?自古以来,从来没有女子为官的先例。”
说到最后,已然带着一丝警告。
汪梦醒参加乡试获得解元功名,诚然让人佩服惊叹汪梦醒的才情,问题在于,汪梦醒这趋势必然要参加后面的会试殿试,到那时,汪梦醒该何去何从?
汪培正嘴上说着反对的话语,实际上他潜意识里已经认同依着汪梦醒的才华自然会在会试殿试大放异彩。
汪梦醒听完后,面容平静地回答,“这件事不劳父亲操心,一切自有长公主安排。女儿参加科考,是陛下、长公主默许的,若女儿毁了名声,也是毁了陛下和长公主的英明。妹妹是汪家的小姐,任何人都欺负不了她,父亲有些想多了。”
本身汪梦醒参加科考是被周佑宸举荐的, 和汪家没有太大关系,汪阁老不提私下是默认的,而汪培正哪会答应汪梦醒这么做?
说白了,自始至终,汪梦醒靠的不是汪家,而是周佑宸。
汪梦醒搬出周佑楷周佑宸的名头后,果不其然 ,汪培正面色一正,但依旧愤愤不平地轻哼道,“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有什么出息。”
语罢头也不回地甩袖离开。
“二小姐,这老爷……”汪梦醒的贴身丫鬟立马不平道。以前汪培正偏爱曲姨娘汪问玉也就罢了,可这个关键时刻,当父亲的不但不帮忙 ,反而大肆谩骂,这哪是父亲?简直是猪狗不如的畜生了。
汪培正兴许有爱,这字眼偏生和关慎汪梦醒母女无关,就连汪梦醒的哥哥汪逸晋都得不到汪培正的一张笑脸。
其实汪梦醒罗秉昭有类似的家庭背景,同样不为父亲喜爱,也一样会被父亲抛弃甚至牺牲。区别在于,汪培正到底要点脸面,也不至于没脸没皮到漠视孩子,让人虐待自己的亲骨肉。
但汪梦醒丝毫也喜欢不来她的父亲,无能又自私,虚伪又窝囊。
“我娘那边准备好了吗?”汪梦醒问道。她肯与汪培正虚与委蛇, 那是母亲在汪家,日子过得好避免不了打交道,而今她不再需要看汪培正的脸色了,自然是打开天窗说亮话。
“回小姐,关家那边已经派人和夫人说了,他们到时候会帮夫人出面解决。”丫鬟说到这儿一脸雀跃,终于可以脱离苦海,谁不兴奋?
汪梦醒点头,“好,这件事有舅舅出面,我们就不必担心了,先回去吧。”
这一天总算是到来了,她和娘能光明正大地离开汪家,畅快地呼吸了。
汪梦醒走出来后抬头望天,正是日光灿烂时,相信今后,她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怀着这样美好的愿景,汪梦醒面带微笑,步履轻快地返回了自己的院子, 翻阅书籍。
在花厅里,正在爆发着一场激烈的冲突。
汪培正双目圆睁,怒声道,“我不同意!关氏生是汪家人 ,死是汪家鬼,什么和离?做梦!”
声音之大,快要把房梁上的油漆喊掉几层了。
都老夫老妻了,居然和离,说出去了大家将如何看待他?而且,问玉绝对不能有一个和离的嫡母。
无论是面子,还是利益,汪培正都不愿意和关慎和离 ,他的女人, 就算是死了,也只能睡进汪家的祖坟里,哪有恢复自由身的道理?
“汪培正,你这些年是如何对二妹和外甥外甥女的,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关慎的兄长关恪目露狠厉,一向温文尔雅的他破天荒地流露出这般凶狠的表情,这也是难得一见了。
被关恪如此一瞧,汪培正气虚又理亏,可输人不输阵,直接硬声道,“我对关氏无论如何也是给足了夫人的体面尊荣,还要我怎么做?”
寻常人谁不是三妻四妾?他才娶一个姨娘,关氏该庆幸了。
按照本朝律法,五品官才允许纳一个妾,汪培正好巧不巧就是五品的小官,这和体不体面没有太大关系,他若多娶小妾, 只能等御史的弹劾吧。
关恪眼皮抬也不抬,讥讽道,“尊荣?我妹妹打从和你成婚以来,你一年到尾与曲姨娘待在一起,你曾想过我二妹的感受吗?更别说,你汪培正自己做错了什么,举头三尺有神明,就应该知道有东窗事发的一天。”
这番话说得毫不客气,又意有所指。
反正汪培正气得脸红脖子粗,差点要抬手指着关恪的鼻子破口大骂了,不过他也有几分理智,关恪官位高他太多,堂堂礼部侍郎想拿捏他一个五品小官 ,易如反掌。
只是……
汪培正心里作呕, 面上表示,“关恪 ,你说我做错事,这话我就听不懂了,我一直以来都没有对关氏做过什么。就算是我偏爱曲姨娘,也万万没有谋害发妻的道理吧。”
说完摆出一副大义凛然不愿受辱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关恪故意为难她,给他泼脏水之故。
关恪不吃他这一套,冷笑道,“汪培正,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是不是忘了,在梦醒出生后不久发生的事情了?”
此话一出,原本理直气壮的汪培正顿时垮下脸,眼神飘忽不定, 不敢直看关恪。
这件事说起来也是陈年旧怨了,当初汪培正要死要活地非要娶曲姨娘为夫人,汪阁老不答应,之后汪培正又试图与关慎言明一切,望她主动退出,让出正室夫人一位。
然而怎么可能?关慎当时怀了汪梦醒,又生了长子汪逸晋,她要是成为下堂妇,她的孩子岂不是沦为笑柄了?
关慎严词拒绝后,汪培正便恨上了关慎,认为关慎爱慕虚荣, 又自命清高,霸道蛮横,外加上曲姨娘隔三差五地在他面前若有若无地流露出为人妾室的苦楚辛酸,汪培正的心偏得更明显了 ,十天半个月就爱待在曲姨娘的院子里,以至于汪梦醒出生前后,汪培正都没有抱过她一次。
若不是汪阁老再三提醒,汪培正连去都不想去。
而汪梦醒满周岁后,关慎生了一场大病,当时差点一条命都没了,都说是偶感风寒所致,可知情者明白,那不是风寒,而是人为。
也是那一次来势凶猛的大病,还揭开了一桩秘辛——汪培正让人给关慎日常使用的香料里下极寒的药物,目的是要关慎宫寒难以育子。
既然关慎这个女人不肯让位,也无法扶正曲姨娘,汪培正索性不让关慎再生孩子,省得阻碍了曲姨娘的路。
也是如此,关慎汪培正反目成仇,势如水火,连面子情都没有了。但凡不是为了孩子,关慎连继续留在汪家的兴致都没有。
一听关恪提及这件旧事 ,汪培正先是清了清嗓子,然后振振有词,“关侍郎,亏你还是礼部侍郎,难道不知道七出之条?关氏悍妒,容不下小妾,多次口出恶言,目无夫君,这么多年都是我收留容纳了她,我都没有让你关家颜面尽失,你如今又怎能提出和离?我告诉你,关氏,死了也是汪家妇。关侍郎,一把年纪了,和离有什么好?只会连累了家里的姑娘婚嫁。你关家的姑娘而今待字闺中,莫非关侍郎也不替她们想一想吗?”